妖犬九
又快到中秋節了。
這是個傳統節日,又是送禮和喝酒的旺季。每到晚上,院子裏就熱鬧了,一撥一撥的人出出進進,放下東西非請妻喝酒去,當然也掛住他。妻就婉拒。
各色各樣的禮品和酒香色得巴哥的酒癮像火山噴發似的,煙火飆升,怎麼也壓不住。喝不上酒,坐臥不安,胡抓亂撓,顧不得管狗的事了。
每來一撥,巴哥就用眼光向妻子乞求,恨不得給她跪下。妻看也不看他,與來人談笑風生,急得他頻頻小解。
天黑了,又來了幾個人。巴哥故意在人前來回走動,以引起注意。那幾個人見請不動要請的,目標自然旁移於他。頗費了一番口舌,妻還是無動於衷。最後,快將人們送出大門,妻才遲遲疑疑地給了他一個信號——去吧!
他隨人走出大門,那狗也從腿縫子間鑽出來。
回去,回去!他攆狗。狗後退一步,還是不想離開他。再攆,就在大門內站定。
他坐上小車後,倒車鏡裏多了一條狗。
嘿,隨你去吧!他心裏一陣快活,隻想早早端起久違的酒杯。
這一晚,他被捧為座上賓,連喝了三家,身上的熱浪一疊高過一疊,幾乎將魂兒蕩出殼外。半夜時分,當他從最後一家歪歪趔趔晃出酒場時,主家要送他,他就惱了。
誰送我……我操他八輩!
他這一罵,誰也不敢送他,千方百計地叮囑他好走,可別出事。他說,屁的事,屁的事……
走不幾步,故道的風便開始在腦海裏狂嘯,老河、沙崗、棗林……都被這風刮歪了。在這風裏,一個遊魂出現了,雙腳便跟著遊魂漂移。
往右拐,就是那條小胡同;再往前走,就是他和她曾經住了幾年的學校。不知誰在引導他,出了小胡同;他朝倉庫那個方向一步三搖地走去。倉庫沒了,原址已落一座漂亮的住宅樓。
在燈光的映照下,遊魂不見了,像被狗叼去了似的。
巴哥,頭頂上有個聲音說,往回走!
他就往回走。麵前的影子很長、很大。
街道上空無一人,夜風很瘦,月亮長出許多雜毛。上了座石拱橋,馬車老是亂悠,旁邊就是深淵……
停下,停下!他對看不見的車夫喊,連打了十幾個酒嗝,解開褲帶對著橋下嘩嘩啦啦撒了一泡尿。
喝了咱的尿……上下通氣不咳嗽!他唱。
歌聲中,一條黑影驀地躥到眼前,像是跌入深淵,刺刺喇喇在那裏爆裂……
把燈關掉,把燈關掉!他對著月亮喊。我不要看見你的臉!
說罷,一股股糊狀物從他嘴裏直噴出來,先是白的、黑的、後是黃的、綠的……
那黑影就在腿邊蹭,嘴頭一樣的物件高高揚起。照著那物件,他往死裏給了一掌——新婚之夜在心裏打自己多狠,那巴掌就下去多狠。
冥冥中,他聽到一陣悅耳的響聲——那是口腔中最重要的器官發出的。這半年多來,他聽慣了這美妙的聲音——全世界隻有他一個人獨享。
響聲過去之後,那黑影晃了幾晃,風吹的葉子一般飄下橋。他緊跟著下橋,還想追加幾巴掌,可那黑影卻歪倒在地,似一灘爛泥。
起來,起來!他彎腰拉它,身子一軟,和那黑影躺作一堆,鼾聲頓起。良久,他側了下身,緊緊摟住那黑影,唇間滑出一絲細小的聲音——
老婆,人家送你的這件大衣真暖和……
翌日晨,人們在小橋邊發現了一條死狗,是被勒死的。
有人認得,說這是巴哥的寵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