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犬四(2 / 2)

莊裏很黑,茅舍瓦房疙疙瘩瘩的凸現出來。誰家燈光沒關住,露出一線。胡亂轉了一圈兒,並沒有見那寶貝兒。剛進院,就覺腿邊子一涼,那野種竟竄回來了。他抬腳就給了它一下。狗屈叫了一聲,嬸嬸就應聲了。它咋著你了,你踢它?

他不吭,兩手亂搓。心想,那一夜要是弄一條狗進去……

你說哎,它咋著你了!

他還是不言聲,心裏便有一顆火辣辣的種子急劇膨脹。

過了幾日,狗的前腿瘸了一條,跑起來一掂一掂的。嬸嬸問他,誰把咱家的狗治成這樣?他說不知道。嬸嬸挾起孩子急慌慌往外走,出門便亮開她那極好的嗓子唱罵。哪個孬心眼的龜孫種把俺的狗打瘸了,不得好死吆……

她罵得很有韻味兒,莊裏人都遠遠地站住看,還訕訕地笑,她似在參加戰鬥會。他擠在人叢中,心裏的那棵種子鮮花般綻放,漾了一肚子爽氣。

夜裏,等嬸嬸和小兄弟睡倒後,叔叔到廚屋裏把他叫醒,挺神秘地說,我已經和大隊、公社說好了,推你去當工人。

叔叔從兜裏掏出一張紙。這張表你填填。

我不想去。他坐在被窩裏,一臉霜氣。

別憨了。在家蹲著有啥好的?戳戳牛腚、打打坷垃?我是超齡了,我要是不超齡,我去——這是國家招的,吃商品糧……

說著,叔叔從懷裏掏出一瓶酒。喝酒不?

不喝,不喝,要喝你喝。

喝吧,今個兒咱開開葷。叔叔從鹹菜缸裏撈出幾根胡蘿卜,一人捏一根,在油燈旁一遞一口地悶喝。

我實門心兒不想離開你。喝到半中腰,狗剩對叔叔說。

你也不能跟我一輩子——你嬸嬸的脾味兒你知道,我倆睡不到一個窩裏。在她眼裏,我還不如一條狗主貴……

叔,別說了,我去!趕明兒我混抖了,把你接到城裏享福……

憨的!叔叔閘住他的舌頭。你能混出個人模人樣兒,你叔我心裏就踏實了,也算對得住你爹……

叔叔說,到工廠聽領導的話,好好幹。

叔叔說,日後挑媳婦可不能揀俊的,對你好就中……

叔叔每說一句,他都點一下頭。

叔叔將瓶裏最後一滴酒倒進肚裏,上身就亂晃,眼淚鼻涕齊往外爬。他不知叔叔這是怎麼了,驚恐地喊,叔,叔!

叔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淚眼嚇人地直盯著他。乖乖,你可記住叔的話,女人和酒都不是好東西……

這一夜,叔叔喝多了,趴在地鋪上嗚嗚地哭。這一夜,他沒睡安生……

幾天後,就在叔叔即將送他離開這個小莊的那個寒冷的五更天,他懷著一種惡毒,為他在這個小莊的最後生活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嬸嬸的那條瘸狗被他活活勒死。

背著鋪蓋卷兒走出好遠,爺倆也沒有聽見狗叫。他回過頭向叔叔告別時,看到沙崗子上那條撒尿的狗出現了。在他的目光中,狗悄悄地夾起尾巴,消融在一片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