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脆響,第一枚黑子占據了一個星位。聽得這一聲響,他臉上的那隻手就不動了,好像進入了前沿陣地。他不假思索,落子飛快,行雲流水一般。他快對方也快,隻是到了中盤黑棋已不成形了。
輪到白棋下,螞蚱起身道,對不起,我去小解一下……
方便回來,見幾個人指指戳戳地給對手參謀著,其中一個油亮亮的禿頂映著一片燈光。他一過來,幾個手指就縮回去了。
棋盤上多了一枚黑子,那是偷放上去的,但並沒占到急所。螞蚱不動聲色,問,該我走了吧?
該黑棋!李副區長身邊的人智力競賽似的搶答道。
不對吧?
怎麼不對了?
李副區長拿眼斜了斜胖臉,胖臉的嘴就癟了癟。
這局我輸了……對手摳下那枚提前投下的黑子,抬起眼光問,你是不是叫……
那是我從前的名字,現在我叫瘋子!
你忘了,我和你是同學!
螞蚱冷眼看他。記不得了……
念大學時,咱倆還下過棋……
一點兒也看不出你那會兒的模樣了。
發胖啦……走,今晚我請客,同窗相聚,一大幸事!
上車。下車。包間空調開放帶卡拉OK。小姐聲軟,胖臉神迷。螞蚱被同學拉到沙發上坐。
老同學,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不好,但很妙……
咋講?
螞蚱笑言經曆,而對方卻笑不起來,臉上的肌肉一緊一緊的。
基層的情況我略知一二,唉……
我就這樣來到了貴市……
你怎麼不找咱這些同學?
您各有各的事,各有各的家……
對方無語。
酒菜上桌了,五顏六色。胖臉正如癡如醉地與小姐合唱流行情歌,身體亂歪晃。
咱就幾個人,吃不了不就浪費了?
管它幹嘛——不會讓你我掏腰包。
公款?
嘿,你這個人——該吃就吃,你不吃有人吃,你不喝有人喝!
每年要吃掉幾座泰山,喝幹幾個西湖呀?
你別考慮國家大事了,這不是你我能扭轉的……
毛澤東他老人家再世不得氣瘋了才怪!
看透別說透——這會兒誰沒看透?你看一個報道沒?說某人四歲的孫子都成了正科級幹部
沒想到爛到這地步!
還有那驢糞蛋兒一包金就成了明星了、名人了,屁!
你也這樣看?
唉,好多事不能對你說,說了你嘴不把門,一放出去不得毀我?
不敢真實?
真實個啥?看我大模大樣的是個副區長,擺個官架兒,該虛就得虛,該假就得假,認認真真說假話,踏踏實實走過場。不虛不假你就難混——我今個兒摘下麵具給你掏出心窩裏的話——這不是醉話吧?
抬腕看看表,對小姐大聲說,調到本市頻道上,看有沒有什麼新聞!
情歌嘎然而止。熒屏上幾道裂碎的圖像交替變換,一跳,出現了一個會議場麵。
這家夥怎麼爬到主席台上坐去了?
誰?
你不認識——他該進監獄的,要德沒德,要才沒才,咧著個大嘴巴瞎吹,就是會貪會占會鑽營——腰裏硬。
贓指頭,贓指頭!
什麼?
胖臉過來,把腰彎成一個生硬的弧,擠出一臉燦燦的笑。各位,入席吧?
酒醇意濃。一杯又一杯。酒桌旁隻剩下三個人。那一個抓起麥克風唱歌,不敢高腔。
老同學,你咋叫瘋子?
這就是真實……
世上如果有很多像你這樣瘋子就好了。
又碰一滿杯。
瘋子,你唱一首吧!
我不會唱,會聽……
老歌也不會?
我想聽《國歌》……
小姐,點歌!
喊了幾聲,門才開,露出紅唇粉麵。
有沒有《國歌》?
白淨淨的手在碟盒裏扒了半天。對不起,先生……
來,我們自己唱!
肅然起立,麵朝東方,喉顫心疼,淚雨滂沱——
起來,不願作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