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進天堂的指頭八
生命就是一種真實
棋社設在公園大門旁,是市圍棋協會開辦的一個活動場所。十幾張矮桌上有象棋、跳棋和圍棋。每到周末,愛好圍棋的雲集此處,象棋和跳棋就被擠到一邊去。
螞蚱被警察大哥介紹到這裏當起了管理員兼坐台棋手。他的到來,使棋社具有了以往不曾有的吸引力——棋友都知道從黃河故道來了個棋瘋子,本市還沒誰能抵得住他。一經口傳,煽起不少人的激情,非得和他一較高低。
螞蚱像一個擂主,往那兒一坐,大嚕嚕的架兒。凡來挑戰者一概不拒,不過得有代價。下一盤,雙方或十元、二十元的押錢。錢就放在一個棋盒底下,名曰壓底兒,誰贏歸誰。前來挑戰的,樂意出這筆小錢,為的是試試自己的棋力,輸贏皆喜。再者,把錢讚助給一個下棋的瘋子,比花到洗頭洗腳上強!
有那休閑的,偕女友來玩,看到棋社裏黑壓壓的人影兒,丟下友女一頭劄進去,半天不出來。女友就撇撇嘴嗔道,又叫黑狐狸白狐狸給迷住了!
觀棋的越多,螞蚱下得就越好,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贏了,再讓對方一子,直讓到五子、六子,時不時地博得一片喝彩聲。每下完一盤,他都要閉目喘喘氣兒。複盤時,他極認真,一一指出哪一手是漏招,哪一手是敗招,收官的次序錯在了哪兒……
他兩指捉刀,使棋社增添了一筆不大不小的收入,棋室也光亮多了。桌淨窗明,茶水餘足。螞蚱第一次給母親寄去了三百元,淚水將彙款單都打濕了。他在彙款單的附言欄內寫明,媽,請不要來找我,我很好……
高醫生和警察大哥是這裏的常客。他倆早就是棋友,不約而同地幫了另一個流浪的棋友,棋藝反而大為提高。他倆也弄不明白,這世界上是否有什麼看不見的法力控製著人的命運,這是很奇妙的事。倆人要來一起來,來時不會空著手。小菜、啤酒、烈性飲料。烈性飲料均為五十度以上的,這比三十多度、四十多度的好喝——低於五十度的就不算酒了。三人獨占一間棋室,把門關了,先殺兩盤,棋一收,小菜一擺,開瓶暢飲。
在圍棋中間喝酒真好!
你倆都是拯救生命的……
那你呢?
我是體驗生命的……
你下棋時是什麼體驗?
我覺得那是一種真實,是生命在棋盤上顯示、跳躍、創造;是思維在上麵流動、迸發、閃亮……我們的祖先發明的圍棋真是把生命和人生給闡釋透了,沒摻一點假:自身棋弱莫問鼎,缺陷猶存難勝人;厚勢無需愁眼位,大龍傲遊小幹坤……
好,好!這是誰的詩?
是一位姓司的哥們兒胡謅的幾句,我給他重新歸納、提高。
他的棋下得咋樣?
不咋樣,可人家借棋感悟生命和人生,這就可愛……
把他叫來!
現時叫不來他。那哥們兒是個傻家夥,說話直來直去,難聽。在俺那黃河故道上的一個窮鄉掛職鍛煉三年——可惜,沒下到我那個鄉,要是我和他在一塊就好了——喝起酒來不問天南地北,不管身貴身賤,把杯換盞,放任自我,牧馬天下……
以後得會會他。
有機會,有機會……來!
三隻酒杯交錯,哐哐的響。
兄弟,你這麼年輕,可得有白頭發了……
那是被圍棋感染的。我們不就生活在黑白之間麼?黑發和白發,白天和黑夜,陽光和陰影,真與偽,生與死,善與惡,美與醜……
別說了,別說了,再說這酒就沒法兒喝了!
不說了,喝!
酒幹菜盡,人走室空。螞蚱趴在桌子上小憩,腦子裏卻是天馬行空……天馬落在老河灘上,看見了那片瘦黃的指頭,仰天噅噅而叫,奮蹄甩頭刨沙,鬃毛乍起,兩眼迸亮……
還有沒有人?
有人沒有?
敲門聲驟起。天馬騰空而起,身影與雲漸小,不見了……
瘋子,你在裏邊嗎?
誰,幹啥?
快出來,有人找你下棋!
螞蚱暈暈騰騰地開開門——門框裏鑲著一個胖臉。
李區長來了……
他來關我啥事?
找你這個高手下棋……
我算啥的高手——區區一要飯花子。
你可讓著他點兒,他是抓文體的副區長,是區裏最年輕的領導……
你知道我的脾氣,讓子不讓人,按規矩辦。
棋盤前一坐,螞蚱的眼光就紮在棋上了,而對方的目光刷子似的在他的臉上掃來掃去。我喝多了,臉上一定有什麼贓東西。他想。左手不住地抹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