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進天堂的指頭七
天堂和地獄隻能占一處
夢醒時,螞蚱不知身在何處。
陽光透過窗口靜靜地流瀉在床頭,如無聲的瀑布。在這瀑布裏,生命被沐浴的快感遠遠超過生命本身——陽光不語,卻使生命跳動、感知、鮮活、高貴和神秘,也使生命衰亡、無知、暗淡、渺小和淺薄……
你好,我的陽光!
借助陽光,他努力回想剛才那個夢。那夢裏都是生命,各色各樣的生命。特別是那棵大樹、那團火焰,把生命映亮了、焚燒了。生命與生命的磨檫、碰撞和較量,迸出那麼鮮豔的色彩。真好,真好!痛快,痛快!
思緒忽地垂落在地,彎成一個問號。
我這是在哪兒?這是一個夢麼?
自問了幾遍,才知道這不到百十斤的血肉之軀是平躺在現實的塵埃中。
他想起來了,這是高醫生的家。昨日陰差陽錯,陌路遇棋友。燈下倆人豪飲,任滔滔大江東去;彼此敞開心扉,著古道西風瘦馬。滿屋酒氣,一地碎瓶,我醉你也醉?
老高,老高!
沒有人應。
一張紙條被壓在一把鑰匙下。紙條上意思是,鑰匙留給你,這就是你我的家。我去上班,冰箱裏有吃的。
他捏起鑰匙,在手心裏顛顛,又放回原處,提筆在紙條上加了一句——
謝謝你,我的朋友。我走了,改天再談。
出門前,他想起好像還有一件事沒辦。噢,是應該收拾一下房間。這個流浪者沒有忘記自己曾當過秘書,這使他高興。
鳥又飛出了籠子。
街道。喧鬧。電杆上的廣告。
專治男女性病。電腦軟件大甩賣。招廚師兩名,月薪300元。求購獨院小樓。拉丁舞培訓班……
人才交流中心。大廳裏熙熙攘攘,無數年輕的頭顱比著上躦。
你的派遣證呢?對麵的眼光不住地異動,還斜著,好像網住了一個巨型蜘蛛。
沒有。我畢業好多年了,隻有身份證……
好,你填一下這張表。
填好了表,一隻手抓過去,便有三個腦袋聚攏。
這字寫得真漂亮!
你是咋練的?
螞蚱問,沒啥事了吧?
沒了……咋和你聯係?
登個廣告我就會來的。
笑聲。
出了人才交流中心,兩腿就是刹不住的輪子,隻能往前。
地上有半張報紙。看看有什麼新聞。
千年蟲問題困擾銀行。又有一貪官被逮……
蟲,蟲,蟲……需要的是龍,而產出來的是蟲!他邊走邊嘟囔,你是個蟲!
贓兮兮的行囊在他肩背上晃著,晃過了一條條大街,晃過了一個個小巷。晃落了太陽,晃亮了街燈……
現在,他不知道他已經走上了該市最有名的一條大道。大道寬百餘米,有綠帶草坪和花壇雕塑。棕櫚輕搖,月季弄姿,車燈銜尾,光流彩動;亭上三兩對靚影,風送四五聲低唱。散步者優哉悠哉,有老有少,或牽手,或並肩,或前後相隨。高高的路燈下,有幾個小夥子在打撲克,嘁嘁喳喳,嘻嘻哈哈……
真是個好地方!
瞅著一塊亮堂地場,螞蚱丟下行囊,坐下。一隻京巴狗晃蕩顫著小巧的身子跑過來,大大的眼睛抹了亮油一般。它從螞蚱的腳前跑過去,忽又掉頭回來,好像發現了什麼,聳動著鼻孔嗅螞蚱的鞋。螞蚱將腳往後拉拉,它的鼻子就跟著伸伸……
螞蚱忽然想起一隻鞋曾被一個人啃了多少遍,便禁不住笑起來。他一笑,那狗嚇得一甩頭,後退半米左右,汪汪地叫起來,很有意見似的。
貝貝!一個男的撇著女人腔叫。
那狗撒著歡兒,半截雞毛撣子似的攛過去,扒住主人錚亮的皮鞋熱烈地狂吻——在這兒沒得到的要在那兒得到補償。
好了,貝貝,我的小乖乖!
那人彎下腰,將五個指頭讓狗舔了一遍,輕拍了一下狗頭,那狗便抖著渾身的亂毛跑開了。
連狗也這麼小——都喜歡小的了!螞蚱抬起一隻腳,看是否有什麼損失。它為什麼對鞋有興趣?這鞋上一定還有昨夜的酒味兒。
想到酒,他的意識裏便有一個強烈的欲望在痙攣——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