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他隻買了了兩塊錢的麵條,喝了幾次自來水。囊中羞澀,剩下的錢隻能維持幾天了,一塊錢得當兩塊花。再找不到活兒可就要餓身子了……我是在哪兒,是天堂還是地獄?你不是在尋找天堂麼?
地獄和天堂的牌子是可以互換的,你認為天堂是地獄那就是地獄了,你認為地獄是天堂那就是天堂了。可你隻能占一處,要麼是你的肉身,要麼是你的靈魂。
這個身子對不起我,我給了它自由,可卻它需要很多養分維持自己的生存,而使我的精力和時間花費到這上麵,靈魂受到煎熬而不得安寧。如若身子在天堂裏,靈魂就會被擠進地獄。看來,事情就是這樣安排好了的,身子和靈魂隻能各在一處,不可能同在地獄或天堂。既然這樣,我幹嘛要珍惜它?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身子下地獄!
我看是誰硬!
他不理會那欲望,解開行囊,把黑白子掏出,鋪好棋盤,自己與自己對弈。可捏著棋子,卻像夾起一塊塊肉丁,光想往嘴裏送。下棋,是為了安慰靈魂而忘卻饑餓。不料,饑餓卻可以把什麼都動搖……
下著棋,他的眼光老跟著麵前過往的腿腳上左右移動。腿腳是由鞋墊底兒的。看出是什麼樣的鞋,就能判出穿這雙鞋的人是什麼職業或身份——這可是螞蚱的一大發現!
這是個現代派女性的……
這是個老幹部的……
誰敢和我打賭?他不禁喊出聲來。
一雙腳走近了,走到棋盤那端就不動了,兩條粗壯的腿柱子似的立著。螞蚱盯著腳下那雙鞋有好幾秒鍾,說,你是個警察。
你猜對了。那人亮出證件。你剛才說誰敢和你打賭——打什麼睹?
我剛才說這話了麼?
你說了。
我一定是昏頭了。
你不是昏頭了,你是有別的動機——你是哪裏人,到這兒幹什麼?身份證!
回著話,螞蚱摸出那個硬片片遞過去。站起來,他就不想再坐了。他想,監獄該不比地獄差吧?
你沒正當職業嗎?身份證在對方的手裏摔打了幾下。
我是自動下崗,出來找工作的……
工作不是那麼好找的——你在和誰下棋?
和我自己。
來,我和你下一盤,咋樣?
下圍棋的沒孬人……
咋講?
你想想唄:黑白分明,沒有等級觀念,並八荒,吞四野,縱橫宇宙,舍小而取大,寧棄幾子不失一先,不像下象棋,老將一死,車馬炮位置再好也枉然……
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這理論……猜先吧?
你執黑吧!
對手中盤認輸。
你的棋力不低……
螞蚱長出了一口氣,臉色被路燈映成蠟色。不中,不中……
你還沒吃飯吧?我也沒有……走,咱吃地攤去!
我已經餓過頭了……
走,這客氣個鳥?
烤羊肉串、豆腐幹、啤酒。碰杯。
委屈一點吧——我們的紀律不許用白酒。
隨便——能把肚子哄住就行。
我身著便衣,你咋看出我是個公安?
你的職業素質。你兩腿一並,能看出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不像有的警察,初中沒畢業就混進去了,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別說保護良民了,就知嘿唬老百姓……
對方的臉紅成醬色。我也嘿唬過老百姓……
人可以犯錯誤,不可進地獄……
地獄在哪兒?
和天堂一樣,在人的心裏。
沒看出你這家夥……來,幹了這一杯!
在夜市的亂燈迷煙中,兩隻手舉起,搭成一座橋。
瞧這些筷子,連指頭也不指頭,毀了多少大樹哪!螞蚱猛地放下酒杯,腳尖撥撥矮桌底下蘆葦芽似的東西。看得出你也是撐不開身手……你比人家強,可你不一定能得到公正……
你咋知道的?
從你的眼神裏……
唉,說它幹嘛,咱幹好自己的事……你想找什麼樣的工作?
幹啥都行——隻要我想幹我就能幹好它。
國外有街頭畫家、藝術家,都是憑本事吃飯,就憑你這功夫,你先下棋糊口不行嗎?
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