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上了秘書,他有了在鄉大夥安排吃喝招待的權力。一聽說來客了,或上邊來了檢查的考核的,通訊員便慌忙向他報告,尾巴似的跟著他,眼睛時不時地瞄他一下,那意思是催促他抓緊請示看安排幾桌酒菜。得到音訊兒,通訊員
一溜煙跑進夥房——這時,他是最偉大的。
通訊員是本鄉本土的,初中畢業就頂替老子到鄉政府上班。那一次他差一點兒揍螞蚱一頓,沒想到這個瘦猴兒比他本事大,成了他的領導。他服就服在螞蚱並沒記他的仇,還處處想著他,有酒有肉同吃同喝。每次喝酒,他都不忘道幾句感激之言,甚至借著酒精的濃度,把鼻涕眼淚都醞釀出來——有時是鼻涕先出,有時是眼淚先出——雙膝一軟,端起一杯酒跪下了。
親哥哥,我陪不是了——你不喝我不起……
指頭,指頭!
指頭?這不十個都在這兒?
蘆葦蕩裏蹦出許多綠螞蚱……
猜鞋事件是螞蚱人生中的一個輝煌。在這輝煌中,他的身子不知不覺挺高了三公分,也許是四公分。走起路來往上一衝一衝的,就像朝著天空打眼的鑽頭。在人叢中,他努力拔高自己,顯出雞立於鶴群的尊嚴和自信——特別是在人家坐著的時候。書記請他喝了那場酒後,鄉政府大院裏的人都用亮亮的笑眼看他。隻不過有的眼大,有的眼小,有的是真的,有的是硬捏出來的。書記幾乎離不開他了,走哪兒都想帶著他。他成了書記的近人,替書記代簽文件,替書記喝酒,替書記應辦一切雜務——書記的幾雙皮鞋總是錚亮錚亮的,紅頭蒼蠅踩上去也會打滑。
他的活兒原來如此這般,我這不是比他幹得好麼?
有了這念頭,螞蚱的心裏便有什麼隱隱地作痛。
喝酒吧?
不喝……
是嫌俺這些人不是官?
下午和明天都有事呢——您該知道我的毛病,頭天喝酒,第二天還過不來……
螞蚱,你這會兒是老一跟前的紅人,和俺們在一起喝酒掉價兒——啥事不事的,你別在弟兄們麵前擺譜兒!有聲音忿忿地說。
誰擺譜啦?下午真有事。您要是這樣激我,我就是喝死也得喝!
下午,他陪著書記去縣城辦事,在車上光打酒嗝。書記聳聳鼻子問,上午用多少?
不多,有個……呃……八兩……
這酒聞著怪香,啥好酒?
龜孫六塊錢一瓶……呃……
晚上再喝點兒,透透就好了。
吃——一聲刹車,螞蚱的視線裏便歪歪晃晃地跑出許多:樓梯、一扇扇門、一張張模糊不清的臉、辦公桌、茶杯、手提包、方向盤、酒瓶、酒杯……手指亂舞、唾沫星橫飛。
老五魁!
八大仙!
快升官呀!
一個女人甜甜的聲音彌漫於房間。來,我敬老領導三杯……
不行啦,不行啦,肚子裏不能盛啦!
咋不能盛啦?上三杯下三杯,領導不喝我不走;左三杯右三杯,喝了這杯有那杯……
你的杯有多大,讓我摸摸、底下……
摸摸就摸摸,我還怕您摸麼?
不是酒杯,是一隻鞋,女人的高跟鞋。一柱液體從酒瓶裏噴吐出來,鞋旮旯裏便濺出了亮色。
喝!
喝就喝!這點小酒算什麼……
一個紅色的、柔軟的、深洞似的器官張圓了,十個強有力的手指捧著那盛滿酒的高跟鞋,亮亮的液體便流淌進那器官裏。
好,好!興奮的聲音哄起。
我喝完了,該你了……
胳膊彎成一個美麗的弧,箍住了一個故作掙紮的肉團兒。兩個身影剛疊摞到一塊兒,三四隻手便伸上去亂掏亂抓。
這是我的,您別慌、別慌……
一隻兔子從蘆葦蕩裏竄出……
司機的聲音。送你回家吧?
不回,不回,今黑夜我和螞蚱一個屋睡——走,到紅房子開個房間……
枕頭上歪著一張通紅的、變形的臉。一雙沒脫鞋的腳在席夢思床上亂搓,床單被搓成一堆兒。
螞蚱,你,你咋不回家、家?
我哪有家?我討厭那個所謂的家……我的父母咋把我造成這般模樣?我有點惱:要造就造好的,弄些次品和低質的出來,國家能受得了麼?
我也煩回家:我那老婆太醜——你咋不找個好女人作媳婦?
還找媳婦呢!就我這模樣兒,下一代肯定不會英俊強壯,從人種進化的理論上講,這叫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