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大蘋果……”
“不,我看到狗剩那間小房,就想起了小時候俺家的土屋遠不勝這……你出身幹部家庭,我的父母卻是瞎字不識的農民——俺娘是我最好的老師。我就信她那句話——啥值得多?還是人值得多!”
打河裏吹來的風帶點涼意,李副鄉長抖了抖肩膀,臉上蘋果的顏色開始消退。“她老人家去世時,咱鄉我是第一個知道的,當時你在外考察項目……”
“多虧你費心,我才能趕回來給她送終……”
“您老的就是我老的……”
“奔你這句話,我想對你說一件誰也不知道的事——我見老人家最後一麵,她已病得不輕。我說,我不外出了,好好照護你幾天。你想她咋說?你是公家的人,該為公家辦事,別管俺……她看我不離床邊就煩了,攆我走。當我真要離開她,老人家喊住我,說讓娘再看看你……我就跪下了。她的兩手摸摸索索抹拉我的臉,忽地抬手給了我一下子——你要是想幹壞事,先想起娘的這一巴掌!”
河風越來越大,頭發已被吹亂——兩人不知什麼時候以站在河邊。一個兩手捂臉,一個低頭看鞋——其中一隻腳不安地搓動,一堆堆黃沙被拱起。
堤內有藕池。荷葉上水珠微動,尖蕾風中輕擺……越過幾百米寬的草灘,就是一河亮亮的水。水鳥起起落落……
那兩隻手慢慢離開臉,掌內已是濕漉漉的了。十指絞合在一塊兒,相互捏握,一串咯咯吧吧的聲音便從骨節中透出。在這聲音裏,李副鄉長的臉色就變了。
“章書記,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個啥?你要是明白,我也不會對你講這一巴掌!”
“我知道我錯了,我有罪……”
“早就提醒你了,有啥問題,托底兒向組織上交待清楚。你覺得人家傻,退一萬步說,咱就是不當這個官兒,也得幹幹淨淨地做個人!‘
“我知道這是要蹲大牢的……”
“我問你,你還有啥沒倒盡?”
“沒,沒了……”
“真沒了,假沒了?”老章的眼光利刃一般,直刺著那張臉。
“就是……就是還剩一件皮衣。”
“你混蛋!”
一道漂亮的弧字頭頂劃過。接著,一聲脆響從那張臉上泵出。那個立著的身子搖搖晃晃,猶如小船傾歪於腳下。
“站直了!”
老章伸開雙臂去箍那個身子。可那個身子軟綿綿的,從他臂彎裏滑下去,落在地上縮成跪狀。
“哥!”
“你不稱喊我哥,有你這樣的兄弟我丟人——我已經向縣委交了我的檢查。你的問題自會有人處理!”
“哥,我願受任何處理,就是撂監獄裏我也不會怨你,哥——”
“站起來!”對著腳下模糊的影子,老章吼。“自個兒站起來!”
晚風裹著吼聲,有了遙遠的顫音。
“站起來,站起來,站起來……”
回到鄉裏。老章不吃不喝,光抽煙。待家裏人睡倒後,他在娘的遺像前跪下了。兩手扶著矮櫃,一聲長腔從心肺間迸出。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