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子裏的樹七
老章站在二樓走廊上，深吸了一口氣，對樓下喊：“躍進，躍進！”
視線裏出現了躍進的身影，一張臉向日葵似的仰著。
“章書記，你喊我？”
“你看看李鄉長在哪屋，叫他上來一趟。”
傾刻，摟梯間有了深重而又急促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到近前忽然變緩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顫顫的沙音。
“我快等你一天了……”
老章嗯了一聲，向辦公室走去，忽又改變了主意，慢轉過身來。
“兄弟，咱上河裏轉轉……”
“昨個剛下罷雨……”
“剛下過雨怕啥？”
老章眼光低移，看到一雙擦得黑亮的皮鞋，隻是鞋幫上已濺上了泥。其中一隻被那眼光碰得向後縮了縮。
“我給你留著一雙哩……”
老章的眼光驀地變硬了。“我會愁鞋穿麼？”
兩個默默地出了鄉政府大院。向北一拐，穿過狹窄而又泥濘的斜街，一條大路直通老河。
大路旁是莊稼地和一片片果園。一行行巨傘似的泡桐樹擎天而立。不知什麼鳥在桐林間撲楞著翅膀，叫聲低婉悠長。再往遠，水氣彌漫於天地之間。北岸的村莊墨影淡顯，猶如不經意抹上的幾筆水彩……
“這路不好走吧？”老章對著前方說，而聽者卻在身後。
“你能走我也能走。”身後的聲音說，很沉。
“那不見得……”
老章站定，目光網住了什麼。後者也站定，順著老章的目光往那個方向看，
卻被成嘟嚕的蘋果遮住了視線。李副鄉長看著那些蘋果，臉上就有了蘋果的顏色。
“這蘋果可不孬……”
“是不孬——能賣個好價錢。”
蘋果園深處的小房裏閃出一個人影。那人影很快變大，瞬間就顯出鼻子、眼。
“章書記——噢，李鄉長，看看咱這蘋果？”
李副鄉長滿臉是笑，一隻胳膊抬起來，吊塔似的向枝間伸去。
“別！”老章輕喊了一聲，那隻胳膊便定格在半空。
“狗剩兄弟，你可打住食兒啦！”老章將那胳膊按下去，抽出三支煙，丟給狗剩一支，甩向側後一支，指縫裏夾一支。
“打住食不打住食的，反正按你說的法兒，高枝換頭，真還變了樣哩……”
一柱火在麵前亮起。老章挺有味兒地長吸了一口煙，徐徐地噴出。
“你這園子今年能賣三千以上吧？”
回答他的是一陣無言的苦笑——滿嘴微黃。
“俺倆到河裏轉轉，兄弟……”
握手。開步。
李副鄉長緊跟了他，不住地甩鞋上的泥蛋。“你咋誰都認得？”
“我天天弄啥哩？不喜歡同這些兄弟打交道，我這個書記不就當瞎了？”
“你不能光往下跑，老表，早晚的往上跑跑——趁這次上邊到咱這兒參觀考察，你也拉拉關係，該通的關節得通通，憑你這本事，不當個縣長、縣委書記的太虧了！”
“兄弟，你知道我剛才在蘋果園看到啥了不？”老章將半截煙彈到一片水汪裏。一絲細小的聲音發出便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