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子裏的樹二
雨中有了另一種聲音。這聲音起先埋在雨中,僅僅幾秒鍾,它就膨脹了。
躍進熟悉這聲音如同熟悉自己的耳朵。他那懸著的腿極快地著了地,朝門口方向邁進。隻邁了兩步又停下——鄭祥還沒動。
鄭祥好像並不在意外邊的動靜,專心致誌地看那本雜誌。待那聲源近了,他才將雜誌一丟,雙手一撐,身子便離了床。
“走,看看去。”
躍進笑立門旁,開了門讓他先出。
大院東邊是一處小院。小院的門是圓形的。門兩旁各有一棵木槿樹。那輛黑色桑塔納停在圓形門外。兩柱燈光裏,雨點甲蟲似的斜落。車門嘭嘭兩聲,一前一後下來了兩個人。前麵是男,後麵是女。女的幾乎比男的矮一頭。兩人護住頭往章書記的宿舍跑,腳底下噗噗塌塌亂響。
鄭祥對躍進說:“路鄉長也回來了。”
路鄉長才三十出頭,是一個男孩的母親。她輕易不在鄉裏住,今夜冒雨回來,說明有啥急事。
“老婆子,開門,快開門!”章書記的憨腔潮潮的且有幾分亢奮。
屋裏燈亮了。
門開處,一個又高又壯的女人將她睡眼惺鬆的的臉伸出半拉。見丈夫身後還有人,目光柵欄似的豎起來,可並不起作用。她害羞似的的一抽身子回裏間去了——她隻穿了個花褲衩。
章書記和路鄉長剛進屋,鄭祥的腳就跟到了。
“回來啦?”
“回來啦。”
搭話的這當兒,躍進以麻利地拿起盆架上的毛巾遞給章書記——他好像是從鄭祥的膈肢窩下鑽進來的。這外間是客廳。東西兩排沙發,中間是茶幾。對著門靠牆的是一組矮櫃,正中擺著一位老人的遺像——那是章書記的母親。
遺像前是一盤鮮桃。
章書記抓過毛巾,胡亂擦擦臉擦擦頭。他的褲腿已濕了。甩了鞋,拽掉襪子,盤坐在沙發上。躍進接了毛巾,在盆裏擺擺,由遞給路鄉長。那女士搖搖頭,意思是不用。手裏捏著一方手帕,輕輕揩著鼻尖上的水跡,姿勢猶如剛出浴。躍進便將毛巾轉向鄭祥。鄭祥很瀟灑地擺了一下手,毛巾就往下滴水了。
“章書記,你還洗洗腳不?”躍進盯著沙發上那雙被水浸得發白的腳。
“不用了……”
躍進好像沒有了著落,下意識地瞧瞧路鄉長。路鄉長心事重重地疊著手帕。那手帕被疊得方方正正,使人能想像到它的芳香。躍進從嗓子眼裏低咳了兩聲,借著一陣雷聲出去了。
“有個事給你說說,兄弟。”章書記叉開手指往後梳理散亂的濕發。“縣裏今晚突然把俺倆叫去……”
鄭祥知道這是在對自己說話,便坐在章書記的對麵,與路鄉長並排,隻是兩人之間留有兩尺寬的空隙。
“準不是要調班子?”鄭祥神情略顯緊張地瞅著對麵那張麵孔。
“嘿,要是調班子就好了——咱李寨早該出人材了!”
“啥事?”
“叫路鄉長說說吧……”
路鄉長抿抿動人的嘴唇,將臉側向鄭祥。兩隻水靈靈的杏眼透出女性的溫柔。“後天,市委書記領著一班子縣區委一把手到咱鄉搞現場調研。縣裏說,咱李寨是全縣的先進,是盆景,必須拿出最高水平,讓人家看有看頭,想有想頭……”
她說話時,猶如在作報告,一隻胳膊不住地晃著,像半根哨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