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領導,跟你這些年,還是你把我的底兒……我趕明兒該還不中麼?”
鄭祥臉上的表情一轉換,放出一聲笑來。
“兄弟,和你說著玩哩——咱兩家對幫子,老婆孩子都在土窩裏熬著,我不向你向誰?”
“嫂子和孩子的戶口不都弄到城裏了麼?”
“那不是花錢買的麼?現在想想,那錢花得不值,城鎮戶口和農村戶口有啥區別?這會兒城裏市裏下崗的這麼些,有的轉到鄉下了:農村包圍城市——我那女人就是在城裏住不慣,沒在家裏摸坷垃舒坦,生就的窮命兒……”
兩個對話者一個坐在床上,一個靠桌站著。站著的那個半拉腚幾乎擠上桌麵。一條腿抬著絞著另一條腿。
“鄭書記,”站著的那個一臉神秘,“我的事你再給說說……”
“啥事?”
“就那事……”
“就哪事?你明說唄!”
“就是我那職務……”
“擱我心裏惦著呢……這些年你幹得不孬,報道一篇接一篇,熬了三任書記,對你評價都不低,也該提了——今年有多大了?”
“三十三了……”回答者吞吞吐吐地掖了兩歲。
“喲,我還覺得你是個小孩子家哩——人真快!”鄭祥將煙頭丟向門後,順勢歪在被子上,拿起一本雜誌亂翻。“人真快呀!”
“我的同學有的都升到處級了……”站著的那個人兩條腿倒換了一下,縮短了與床的距離。
“那並不能說明他比咱的本事大,而是人家占的位置好。在大機關,一動就是個處級,咱熬到老,頂天弄上個正科級算是老墳裏有那股煙——咋個比法?”
“孬好你得給使使勁兒……”
“這還用說?我心裏有譜兒……”
鄭祥忽然發現了什麼,高興得直嚷。“你看看,又逮住了一個正廳級!”
“我看罷了——僅從家裏抄出的贓物就值百十萬!”
“這百十萬給咱李寨,咱上項目也不愁了不?娘娘的,這些家夥披著共產黨的外衣,盡幹些毀黨亡國的事兒,不殺一批逮一批能中不?”
“鄭書記,聽說咱李鄉長的事兒還沒完……”躍進馬上聯係到實際——李鄉長是抓計劃生育的副鄉長,已被停職反省。這一帶的習慣,都將“副”字省略,簡潔上口,聽著順耳。
“都怨他自個兒——貪那一點咋?仨核桃倆棗的,能吃肥了不?”
外麵又響起了雷聲。躍進朝門口那個方向望望,眼裏飄出一絲驚悸。“我的事兒你可得費心……”
“唉,有些事兒咱不當家喲——你再找章書記說說……”
“我那敢找他?在他跟前,我一句都不敢提……”
“你怕他咋?他又不是老虎——人家是幹事的,我是服他。人家一來,將老婆孩子都帶到鄉裏,咱縣二十多個鄉鎮,有幾個帶家口的?兄弟,看出來沒?他的路數和別人的不一樣,一來就將過去那一套扔一邊兒,鄉裏百十號人,不論啥級別,統統搞開發,村支書也成了公司副經理,層層捆綁,一捆到底,直到戶。外地是公司加農戶,咱這是公司與農戶捆綁,又先了一步……他要的是效益,是發展。你想想,沒那本事,這官兒今後好當麼?再加上馬上要推行公務員製度,定崗定編定員,領導指數限定死了,當官兒還有什麼意思?我想好了,趕明兒官兒不值錢了,我回家種地,一年弄個萬兒八千的,不比當這個副書記強?”
“你都是這想法,我這事兒不就沒望了?”
“你和我不一樣,我無所謂了,你還年輕,有奔頭哩,弄個宣委組委的絕對不成問題。退一步說,給你個副鄉長你也不是幹不下來……”
“真的麼?”
“這是我說的,等著唄……”
門外有了噗噗的響聲,是雨點吻地的歡快。
“下了?”
躍進過去開門看看,回過頭說:“是下了……”
“晚上又喝了?”
關門的聲音。
“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