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螞蟻一樣努力,像蜘蛛一樣謹慎。總希望用忙碌衝散現實,可還是被經常提起,掛起,高高的曬起:代課教師,工資時有時無。
從三個月到一學期,從一學年到兩學年,終於欠工資的月份逼近43個月時,我疲憊地坐在地上,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鄉政府托人帶來話,叫我去當專職通訊員,工資按月發。
一所私立學校開出很高的工資,誘惑著我。
很為難,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徹夜難眠:一麵是現實的窘迫,一麵是理想的光環。
父親也幫不上忙。他看著我,有些手足無措。他開始聊一些往事,我的,弟弟的,還有這個家族的興衰。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講,講到了那隻白鵝。父親又眉飛色舞起來,“鵝都能上天,你還能不轉正?”
我笑了,多麼荒唐的邏輯!我突然不笑了,一隻家鵝,土生土長,因為理想,它以為自己可以飛上天空與白雲為伴,它想穿過樹林與鳥兒歌唱。它做到了,一個神話出現了,因為夢想。
對,因為夢想!我提醒自己。我回到了學校,兩個月後,2001年9月11日,我參加了縣政府組織的教師招編考試。
我被錄取了,沒有懸念。
2004年9月,我被評為“安徽省優秀教師”。從小鎮出發,站在領獎台上,又想起那隻飛天的鵝,我將證書高高地舉起。
四
最初的寫作是為了證明,證明我是個不一般的代課教師。
我很幸運,第一篇散文就在市報副刊上發表了。編輯打來電話,問我多大?我告訴他,二十一歲,鄉下中學語文教師。
我發表的作品越來越多,在《拂曉報》,在《安徽日報》,幾乎每個星期的副刊上都有我的文章,我的名字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我加入了市作家協會,省作家協會,被吸收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我開始應邀參加很多活動,和許多領導坐在一起,經常混到一兩秒鍾的鏡頭。
有時,還接到讀者打來的電話,表達對我某篇文章的喜愛。我感覺,挺幸運的。
學生也經常讀到我的文章,在一些流行的讀本裏,比如《讀者》或者《時文選萃》。他們用無比崇拜的目光看著我,聆聽著我旁征博引的語言。我想,這就是成功吧。
回到老家,我愉快地告訴父親又在縣上見到某某領導了。我說:“還有我一個鏡頭呢。”父親笑笑,“沒見著。”他一邊收拾藥筒,一邊叫我帶上水桶和農藥。
下田的路上,鄉鄰們見到我,客氣著:“回來幫忙。”語氣淡淡的,並不是想象中的熱情,熱情地問起我的作品。父親也是淡淡的,他隻和我講棉鈴蟲,講棉藥,講今年的花期沒有陽光。
下河打水時,父親說:“你寫文章的事,我和莊上的人說過,可他們不關心。”我一怔,我知道父親說得對。他們和父親一樣,關心的是棉鈴蟲、棉藥和玉米、黃豆。
我和父親開始打藥。父親說:“低頭,看仔細點。”我就低頭,看清高高矮矮的棉花,噴出一陣陣煙霧。像那次救人,低頭看水,微波粼粼,非常平靜。
現在也是,空氣,棉花都很平靜,包括心情。
莊子曰:“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裏,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
孟子曰:“苟為無本,七八月間雨集,溝澮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聲聞過精,君子恥之。”(如果水沒有根基,七八月暴雨下來,大小河溝都滿了,但過不久就幹了。所以名聲要是超過自己實際,君子認為是恥辱。)
所以,向上看,空中有鯤鵬,也有土生土長的家鵝,夢想當然決定高度。所以,向下看,名利若流水,西來東去,道德卻能影響深度。
向上還是向下,決定一個人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