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佳會是問題?她不是一直都乖乖聽你話嗎?”
“之前是。不知道周亦文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她現在是死心塌地的維護周亦文。也難怪,情人麵前,老爸都要靠邊,更不用說我了。我估計,最遲明天,她會越過我向局裏彙報,甚至是告我的狀。”
“哦。”電話那端一陣短暫的沉默,片刻後,那個中氣十足的聲音下了決心似的說:“不用慌,我們還有機會。今晚,你把他弄到工地來,我在那裏等著。”
費盡周折,九死一生,未了,隻是呆呆的躺在病床上,乖乖的等著束手待斃嗎?——周亦文心裏在問著自己。
不,不能。他對自己說。
那你還等什麼,等安佳來安慰,還是坐等奇跡出現?
不是的。安佳安慰不了我,奇跡也不會出現。坐等的結果,我知道隻會是陳小剛把我送進大牢。
周亦文自己跟自己進行著對話。
被陳小剛送進大牢的結果是什麼?是萬劫不複。美劇《越獄》拍得是好看,但那是娛樂大眾。現實中,沒有人有那種好運,進監獄像逛公園似的,進去又能出來。
不,他不能等陳小剛把他送進大牢。他得行動起來。
躺了一天,又是輸液,又是吃藥的,精神好了許多,身上不在動輒就疼了。他咬著牙撐起身來,在病房裏吃力地挪著步,一步,兩步。肋骨斷裂處鑽心似的疼,疼得眼裏冒出的金星,像眩目的萬花筒似的。他堅持著,忍住陣陣發黑的眩暈,再一步,兩步,三步,繼續。好了,我可以離開了,他心滿意足的想,坐在床邊喘息著,滿頭大汗。
離開醫院當然不是害怕警察,找地方躲起來。他是要找梁達天算帳。周亦文堅信梁達天就是他一直尋找的凶手。是的,他堅信。
事實證明,梁達天冷酷而殘忍,雖然上了點年紀,但思維敏捷,體格仍然健壯。以周亦文現在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找上門去,他鬥得過梁達天嗎?會不會是自尋死路。
可他沒有退路。就算是死,也要把事情的真相弄明白。他想。
在送死之前,有什麼事未了?
他在心裏盤算著,首先,他得告訴安佳,他不是凶手,費二也不是他打死的。費二頭部鈍器致死,他沒有使用鈍器,費二死與他無關。
當然了,他得承認他從心裏喜歡她、愛她,一如她喜歡著他那樣。但今生已經無緣。今生到此為止。要續前緣,隻能等到來世。來世他一定好好珍惜。——人之將死,心裏的話有什麼不能說的?
還有,他得看一眼林雅潔。他對不起安佳,對不起陳珊珊和兒子,可最對不起的人,還是林雅潔。是他把林雅潔拖入了泥淖,把她置於不死不活的境地而不顧。他辜負了她的愛。所以,這最後一眼,無論如何都是要看的。
這時,他發現門口有身著製服的警察在守候著。
他失去自由了。
怎麼辦?
坐以待斃不是他的性格,可警察守著,怎麼逃得出去呢?他在病房裏焦慮的思考著:從門裏大搖大擺的出去,是不可能的了,警察會盯住從病房裏出來的任何東西,包括一隻蚊子。
他推開窗子觀察著。他所在的病房在四樓,從上麵往下跳,十幾米的高度,以他現在身體狀況,肯定是死路一條。
距窗子約一米七、八的地方,有一根通向樓底的落水管,換著平時,他完全可以順著落水管溜到樓底。現在,是從窗台上去夠落水管,光是想都是一種奢侈。他可能會因為頭暈,又或是無力,從上麵失足摔下去。
也不是全無辦法,還有一種選擇,雖然麻煩,卻相對可行:他可以把床單擰成繩子,栓在窗子上,從上麵溜下去。
就這麼辦。
辦法想好了,他開始耐心地等。等著夜幕降臨,等著天完全黑下來。沒有人可以在光天化日的白天,從四層樓的窗台上明目張膽的吊下,而不被人發現。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心緒不寧的看著夕陽一步步落下,一直落到了山的那邊,看著暮色初起,夜幕降臨。
他準備著,忍住陣陣暈眩般的疼痛。隻要不暈倒,這時可顧不上有多痛了。
他把床單分開、擰成繩、栓穩,試了試,喘口氣,還行,可以行動了。
這時,屋外出現了說話的聲音。這是守候在門外的警察應答的聲音。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裏,遠遠的傳了開來。聲音是衝他來的。
周亦文迅速的解下繩子。門被推開,一頭汗水的安佳闖了進來。
“奇跡!奇跡!”她驚喜地高聲說。“奇跡出現了!”
奇跡?周亦文心裏一陣暈眩般的欣喜。“抓到凶手了?”他有些情怯般輕聲說,生怕這又是一個夢。生怕說大聲驚醒了好夢。他沒意識到他看向安佳的眼裏,熊熊燃燒著希望。也沒意識到手裏還拿著沒來得及藏好的繩子。
“是林姐!林雅潔醒了!”
“林雅潔——醒了?”周亦文楞住了。他不相信的看著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他一千次祈求著奇跡出現,當奇跡真的出現時,他卻不敢相信是真的。
“是的。林雅潔醒了!”她重複。喘息未定。
“林雅潔——醒了?”他不敢相信的看著她,神情恍惚。他沒意識到,林雅潔的昏睡,像是沉沉壓住他心裏的一塊大石頭。
“醒了。”她說,笑中含淚。
他起身就跑,才邁出兩步,趔趄著,身子朝一側傾去。
他太虛了,還不能走穩,就急著想跑。
一旁的安佳迅速扶住了他。
“對不起。”他說。突然的驚喜,讓他忘了自己傷得不輕,行動不便。
“沒關係。”她在一側緊扶著他,輕聲說,“我知道。”
他默然。一旁扶他前行的,還有一直守在門口的年輕警察。
“別做傻事。”安佳在他一側的手臂上寫字。顯然,她明白繩子的用途。
“你放心。”她繼續寫著,“你會沒事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愛你。”她淚光盈盈。“你比我生命更重要。”
或許,慘不忍睹的周亦文麵臨的危險處境,以及逃跑的企圖讓她心裏著急;又或許,林雅潔的突然醒來,讓她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機;再或許,是寂靜的夜以及他的堅韌頑強,讓她不再羞怯。
從幫助擒下歹徒,離去時的轉身一笑,瀟灑的身影已經讓她怦然心動;而再次相遇時陽光般的笑容,是遍尋之後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驚喜;是驚異於打小刻下鉻印的大哥哥時,感歎不已的緣字了得。再到疑君心有所屬的七上八下。安佳心裏有過憧憬,也有過掙紮。現在,林雅潔成了最大的挑戰。她覺得應該勇敢麵對。她不想再錯過了。
周亦文深深的感動著。他的心被她的癡情灼燒著:周亦文,你前生在佛前一定敲穿了三千條木魚,才換來今世的知己紅顏。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他把她的手扣在掌心,貼緊胸口,緊緊的。
朝聞道夕死足矣。現在,聽到安佳的真情告白,就算要他周亦文立即去死,他想,他也了無遺憾。
人生何求。
病房裏,林雅潔看著周亦文走進病房,走到自己身邊。他渾身纏著繃帶,步履艱辛,卻依舊朝她笑著,好像在說,活著,真好。
他一定和自己一樣,經曆了艱難的生死掙紮。她有些難過,那人威脅過她的。是她給自己和周亦文帶來了災難。
她虛弱得說不出話來,怕再也見不到他似的,她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握著,用盡全身力氣仍覺得握得不夠緊。
淚水迷蒙了雙眼,也打濕著含悲帶笑的容顏。他們聽任淚水撲簌簌從臉上滑落,心裏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