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不僅僅是淘氣,而是壞,小小年紀你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院裏的電閘裝在樓門口的樓洞牆上,他個子矮夠不到,有一回踩著一個小板凳居然把電閘拉了。一時間院裏停了電,漆黑一片,人們慌作一團,打著手電查找原因,最後才發現是院裏的電閘讓人拉了。當人們在樓道裏合上電閘時,就發現柱子站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看熱鬧,他手裏竟然拎著一個小板凳,大冷的天,用不著在外邊乘涼,他們家又住在樓上,沒事拿個板凳幹什麼?人們嘴上不說,心裏明鏡似的,這個壞小子,一準是他幹的。果然時間不長,樓上就傳出了殺豬般的哭喊聲,那是老唐在打孩子。
老唐打孩子和老王不一樣,是另一種風景,雷聲大雨點小。往往老唐的手剛抬起來,柱子哭天喊地虛張聲勢的叫聲就傳遍全樓,嗓門之大,繞梁三日。伴隨著哭叫聲的是老唐兩口子的吵嘴聲。唐嬸粗門大嗓尖叫著阻止老唐,連罵帶摔,時不時地他們家就傳出這種鬼哭狼嚎的哭喊聲。
老唐家是後來搬到院裏的,時間不長,愛傳閑話的肖嬸就向大家報告了一個秘密:老唐家的孩子柱子不是他們親生的,是抱養的,為了躲避知情的老鄰居這才搬的家。
肖家和唐家住對門,唐家兩口子吵架的內容肖嬸聽得一清二楚,每次吵架幾乎都聽不到老唐的聲音,基本上都是唐嬸在怒罵,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詞就是“絕戶”,既然稱老唐是“絕戶”,可想而知,那孩子不會是親生的。
那年月,獨生子女的家庭不多,按理說柱子的生活條件應該比較優越,但是和別人相比,他似乎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吃喝穿戴都很普通,甚至還不如一般人家的孩子。酷暑三伏,柱子連冰棍都吃不上,這也許就應了那句老話,“絕戶愛財,花子惜命。”柱子不是親生的,是收養的,父母自然不舍得為他多花錢。
老唐家的樓下就是我們家,租界地的老樓房大都是木製的地板,隔音效果差。我小的時候,樓上總是叮咚叮咚地發出各種響聲,父母為人老實,謹小慎微,常年忍受著樓上雜音的幹擾,不敢說一句話。有時候晚上樓上傳出咚咚的拍球聲,夜深人靜,吵得人不得安寧。我幾次要跑到樓上去製止,都被膽小怕事的父母攔下,“你別找麻煩了,誰家過日子沒有點響動,住在這院裏就得忍著,咱們誰也惹不起。”
的確,這院裏的鄰居極少善良之輩,極少正經人家,但是我不怕,我逐漸長大,目光中有時透出不屈的野性和敵意,這,已經讓有些人感到了威脅。但是我不想讓父母為難,在這個院裏他們好像是異類,任何事不參與,任何人不得罪,即使這樣仍然被人欺負。比如,後院的老王家加蓋了小房,遮擋了我們家的陽光;曬在前院的毛巾不見了,後來卻在老李家被發現……等等等等。
對付老唐家隻能是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再遇到樓上大聲響動,我找過兩次,不僅絲毫不見效,反而比找之前響的聲音更大。後來我用木頭棍梆上厚毛巾,不停地往房頂上撞,“咚咚咚、咚咚咚”,一次兩次三次,終於有一天一臉橫肉的唐嬸找到樓下:“幹嘛哪,幹嘛哪,有完沒完,成心搗亂是不是?你們家大人在不在?”
我怒目斜視,一臉的不屑。“沒事,撞著玩,練練肌肉。就許你們家折騰,就不許我練練。唐嬸,我告訴你,以後隻要樓上有響動,影響我們家休息,別怪我不客氣,咱們就互相折騰吧,誰也別想安生。”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心眼怎麼這麼壞,回來我找你爸媽理論。”
“我心眼壞都是跟你學的,欺負人欺負慣了是吧,告訴你,我爸我媽不敢惹你,我不怕!我告訴你,我忍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們家再敢故意發出噪音,影響我們,我叫你們家一夜都別想睡覺,不信你就試試!”
說著,我把大門“呯”地一下摔上,想象得出,門外的唐嬸氣得嘴都歪了。
唐嬸自然不肯罷休,事後找到母親告狀,說是你們孩子再搗亂就報告派出所警察。母親也明白,這種鄰裏糾紛的小事,警察是不會管的,她隻是告訴我,適可而止,差不多就得了,這院裏的街坊鄰居咱們誰也得罪不起。
我嘴上應著,心裏卻不服氣。
樓上響動的頻率果然少了,但有時還會持續地咚咚作響。我憋著火,趁父母不注意,拿出藏好的棍子咚咚地回應,這時的父親嚇得趕忙攔住我。“你這是幹嗎?誰家過日子還能沒點響動,這不是惹事嗎?”
我不說話,父親的窩囊早就讓我氣憤難忍,他隻會和老婆孩子發火,見了外人恭恭敬敬,一點脾氣也沒有。父親就像是一麵鏡子,他的缺點我看得一清二楚,從小我就立誌將來長大了一定不能做父親那樣的人。
我明白,雖然我的年紀還不夠大,還不足以讓那些惡鄰產生威脅,但是從我的目光神態中,他們已經看出這是個叛逆的孩子,絕不會像他的父親一樣逆來順受,任人欺負。
為了不惹父親生氣,我把報複的時間錯後一天。轉天,隻要老唐家白天有人在家,我就不停地撞房頂,像敲鑼鼓點一樣發出節奏,敲得他們不得安寧,敲得他們心煩意亂,我也讓他們享受一下這種噪音是多麼的難以忍受。
在我頑強不懈地努力下,老唐家雖然恨我恨得牙根痛,但是極少再敢弄出大的響動了。從此,我見了老唐家的人像不認識一樣,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當然,人家也從不搭理我,知道這個孩子像個狼崽子,一旦長大很可能是一個禍害。
柱子不受待見,在院裏和門口沒有人和他玩。父母白天上班,他一個人待在家裏像耗子一樣在院子裏東張西望竄來竄去。
有一段時間,母親下班回來生火做飯,總是說好像家裏的劈材少了,劈材筐像是被人動過。說一回我沒理會,說得多了,我發現果然隔三差五地家裏總丟劈材。那時候家家點煤球爐子燒水做飯,劈材雖不值錢,卻是居家過日子必不可少的引火之物。我們家的劈材筐就放在門口的樓梯下麵,外麵的小孩不可能進到院裏這麼深來偷幾塊劈材,能幹出這事的我分析隻能是柱子,因為街上十歲上下的孩子正時興玩丟木材的遊戲,輸贏的賭注就是小小的劈材,院裏的孩子正玩這種遊戲的隻有柱子。
我的分析應該不錯,因為柱子還有手腳不幹淨的毛病,他偷過家裏的錢買零食,被老唐發現狠狠打過。在學校偷同學的鉛筆橡皮也是常事。可是懷疑歸懷疑,沒有證據也拿他沒辦法。於是,我打算守株待兔,抓他的現行。
那時,我們家住在一樓,屋裏比較潮,平時房門用一條鐵鏈子鎖上,門口敞開一條縫透透潮氣。
有一天下午,我躲在屋子裏,把鐵鏈子掛在裏麵的門把手上,從外麵看好像是鎖上了,其實門一推就開。
聽到樓上有人下樓的聲音,我馬上藏在門後,果然,就聽有人走到我們家門口摸摸索索在翻騰什麼東西,我一把把門撞開,出其不意地抓住了偷東西的手。
小偷果然就是柱子,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傻了,不知所措,渾身發抖。我緊緊地抓住他,小聲威脅道:“偷我們家木頭,告訴你,我盯了你好長時間了,以後再敢偷,我就掐死你。滾!”柱子一句話不敢說,立馬跑了,從此以後,見了我大氣都不敢出。
搬離老院以後,有一次遇到老鄰居,問起老院的舊人,聽說上了中學的柱子因為盜竊被關進了少年管教所,這是我最後一次聽到有關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