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院人物紀事(2 / 3)

小鳳他們家條件好,父母盡可能滿足他的要求。煙花那年剛上市,老肖家就買來給孩子玩。人家花了錢,要與鄰同樂,晚上把我們院裏的幾個孩子召集到他們家,關上燈,在木板地上點燃,不大一會兒工夫幾個煙花就放完了。記得有一輛紙做的小坦克禮花,噴著五彩繽紛的火焰前行了一兩米距離,這種簡易的煙花在當時看來真是神奇無比,不僅令人大開眼界,也讓我們心生羨慕。放過的廢煙花並不扔掉,留著還可以當一個簡單的紙玩具。能讓我們一睹煙花的燃放,小鳳的得意與驕傲溢於言表。衝這一點,我當年就曾立誌將來長大了結婚隻要一個孩子,讓他也享受獨生子女的待遇,過年時可著勁地買煙花放爆竹,以彌補他爹小時候的遺憾。

有一次說到照相,那時已經上了初中,我雖然對照相感興趣,但是家裏卻買不起照相機,可是我有許多關係不錯的同學朋友,你有相機,他有簡單的衝洗設備,幾個人沒事就玩玩照相洗相。那年月也沒有什麼服裝道具,我們最羨慕的是老式的軍服,50年代部隊的銜服——大殼帽,帶肩章的那種,穿在身上威風凜凜,氣度不凡。這樣的銜服當年在社會上基本上絕跡了,除非家裏過去有當軍官的,一般人家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服裝。能借到這樣的服裝照張照片那是孩子們夢寐以求的幸事。

有一次小鳳看見我拿著穿銜服照的照片,十分羨慕,希望也能借來照照相。他們家有一台相機,可是他借不來銜服,更不會自己洗相片。我們的關係不錯,既然他張了口,我就一定要想辦法滿足他的要求。

我說:“這樣吧,我有個同學,他爸爸過去是軍官,家裏有銜服,上次就是找他借的,可是他們家沒有相機。你從家裏拿相機,他從家裏拿衣服,洗相片的錢大夥一起湊。咱們約個時間,找個風景好的地方去照相。”

小鳳滿心高興地答應著,讓我去和同學約好。

到了下一個周末,我見到小鳳,兩人約好了時間地點,到時候他帶著相機來找我們,我約上同學,準備和他痛痛快快地玩一次。

小鳳信誓旦旦地答應著:“沒問題,沒問題,周三下午兩點,咱們在公園門口不見不散!”

到了那天約定好的時間,站在公園門口,我和幾個同學左等他不來,右等他不來,直到快吃晚飯了也不見小鳳的人影,我們白白等了他一下午。

這就是小鳳,一個嬌生慣養不講信譽的家夥,這樣的孩子在外麵怎麼能交上朋友,怎麼能讓人信服?

我猜想,也許是那天他突然有什麼急事來不了了,也許是家裏不讓他拿那麼貴重的相機?但是,十幾歲的高中生了,既然答應好的事,既然還是你找的我,無論如何爽了約也得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吧?

然而不是,到了星期天再回自己家的時候,我已經懶得理他了,我在等著他來找我,給我一個解釋,但是他始終沒有來找過我,好像沒有發生這件事一樣。他比我還大兩歲,已經上了高中,卻還幼稚得像個孩子,一點不靠譜。我相信他不會是忘了,隻是不好意思再找我。後來在院裏碰見,我們該打招呼還是打招呼,但已經顯得隔膜而客氣。他自始至終沒和我解釋過一句為什麼失約的事,我感覺他似乎心有愧意,看見我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在躲閃著什麼,但又不知該怎麼解釋。

從那以後,我開始從心裏鄙視小鳳,覺得他不夠意思,不像個男子漢,言而無信,出爾反爾。我們以後再見麵,點點頭而已,連話都很少說,也不知該說什麼。相互之間心裏都有了芥蒂,隻是不挑明罷了。其實我本來就有些看不起他,再加上這件事窩在心裏,更不可能像從前一樣在一起玩了,他從鄰居朋友中被我徹底抹去了。

從此以後,我很少回到老院,即使是周日也不願回去,我的同學朋友都在姥姥家附近,那裏才有我的快樂。而老院,隨著年齡漸長,我開始對那裏的人和事心生厭煩,極度厭煩,沒有一個讓我留戀和懷念的人,即使是曾經的朋友小鳳。

高中畢業後小鳳頂替他母親參加了工作,在一家商場當售貨員,早早地過上了他平安而平淡的小日子!不久,我們也搬出了噩夢般的老院,和小鳳失去了聯係。

柱子

老唐家住在樓上右手的一間陰麵房,與老肖家對門。也是一個三口之家,夫妻倆的年齡與老肖兩口子相仿,都是四十多歲,可是孩子卻小很多,至少差上七八歲。

老唐中等個,國字臉,人長得白淨,頭發總是梳得整整齊齊,油光可鑒,穿著打扮利利索索,一看就是一個極愛幹淨的男人。和常人不一樣的是,即使是夏天,他手上也戴著一雙雪白的手套。

老唐還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就是似乎天生不會笑,總像是和誰在賭氣,在較勁,整天陰沉著臉,皺著眉,低著頭,鬱鬱寡歡,下班回來無聲無息地回家,碰到鄰居多數情況下裝作不認識,低頭側身而過。他的行為舉止顯得有些怪異,陰沉少言語,偶爾說句話,像是要打架。他每天回家必做的一件事是把他的自行車搬到樓上,那輛自行車至多也就是半成新,卻總是擦得鋥光瓦亮,一塵不染。老唐戴著白手套,一手扶把,一手提著後車架,嫻熟地搬上搬下。

每天除了早出晚歸,院子裏基本上見不到老唐的身影,一年四季他都悶在家裏。三伏天,奇熱無比,鄰居們晚上大多出來乘涼,拿個大蒲扇小板凳在院門口圍坐在一起聊天,這裏麵從來沒有老唐的身影,院子裏顯示他存在的唯一信息大概就是他打孩子。

相比之下,老唐的老婆我們叫唐嬸,身量不高,身材粗胖,臉上布滿橫肉。唐嬸吸煙,似乎是除了吃東西,她的嘴上總是叼著一棵煙,手指和牙齒也因此被熏得黑黃。也許是常年吸煙的緣故,她的嗓子有點沙啞,愛說愛笑,性格開朗,張開嘴一顆金牙燦爛奪目,走起路來抬頭看天,趾高氣揚,頗有男人氣概。人們常說:昂頭婆子低頭漢,這兩種人最難鬥。老唐家這兩口子正是這樣一對,男人陰氣盛,女人陽氣足,舉世無雙的絕配!

老唐的孩子叫柱子,大锛頭,小眼睛,奇醜無比,從他身上看不到父母的任何一點遺傳基因。

柱子那時候上小學,不僅長得醜,而且還人嫌狗不愛,十分讓人討厭,按說這麼大的孩子總該有幾個玩伴,但是他在門口卻連一個朋友也沒有。院裏的孩子大的大小的小,沒有和他年齡相仿的,自然找不到玩伴。門口街坊邊邊大的小孩倒是不少,可是柱子平時不敢出院子,出了院,附近的孩子就欺負他。

有一回,柱子出去打醬油的一會兒工夫,回來就讓人在腦袋上打了個包,包是被彈弓射出的泥球打的,誰幹的?為什麼?沒人知道,肯定是有人躲在暗處琢磨他。

柱子捂著腦袋哭著回到家,氣急敗壞的唐嬸拎著孩子站在院門口破口大罵,爺爺奶奶祖宗八輩罵了個夠,直罵得口幹舌燥、精疲力竭,但就是沒有人出來搭碴。但是沒過幾天,柱子在學校門口又讓人打了。

說起唐嬸的罵功,那是十分了得,什麼髒話、狠話、惡話、毒話,都能罵得出口,而且連續罵上一個鍾頭,內容不帶重樣的。

“你個挨千刀的小雜種,你個有人養沒人教的王八蛋,有本事你X養的站出來……”唐嬸找不到發泄的對象,隻能漫無目標地開罵,她那沙啞的破鑼嗓子這時候出奇的好,語言組織得豐富多彩,口吐蓮花,妙語連珠,亢奮異常,無窮無盡的髒話從她那滿是黃牙的嘴裏噴射出來。

唐嬸撒潑罵街成了老院門口的一大風景,但是罵歸罵,不僅不見功效,兒子柱子反而更被人欺負。當然下的都是黑手,孩子們怕唐嬸,卻不怕柱子,逮住機會暗地裏就會收拾他。唐嬸的厲害讓人們變本加厲地報複到孩子身上,而柱子本身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小小年紀,奸懶饞壞損哪一樣都少不了他。舉個例子吧,老院附近有一家幼兒園,幼兒園院裏有一座水池子,夏天注上水供孩子玩水乘涼用,柱子有時候偷著到幼兒園去玩,有一次,竟然往裏麵扔了兩個煤球,把一池子水弄得黑乎乎的,看門的大爺捉住他找到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