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塵埃
散文
作者:楊勇
米蘭·昆德拉在他的小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似乎表達了這樣的思考,我們的生命中有太多事,看似輕如鴻毛,卻讓人難以承受。
在生命中,我們追尋生命之重還是輕呢?我看見了這些人們,畫家薩賓娜拒絕負重生存,抵製種種責任和桎梏,她的生命哲學導致了最終的虛無,因而從生命之輕走到了生命之輕,她孤獨地死了。特麗莎是腳踏大地認真生存的人,但她的重,卻給她帶來了種種的痛苦,愛情時刻遠離著她,她的生命之重讓她走到了生命之重,她也憂鬱而死。大學教授弗蘭茨背叛了妻子,從他的生命之重走到了生命之輕,他也付出了死亡的代價。托馬斯遊走於女人之間,最後似乎回歸了愛情本身,他的從命之輕走到了生命之重,他也無息地死去了。他們都在追索和逃避中消失了,輕得沒有一絲痕跡,重得無一絲聲息。
輕與重,對於現代人的靈魂,都是煎熬,都是地獄,就因為現代人生活在高速運轉的現代。所以,人活著,沒有多少人能舉重若輕,也沒有多少人能舉輕若重。在這個時代,盡管我們在塵世努力讓肉身飛翔,但沉重的肉身裹挾著塵土、苦難、罪惡和欲望,讓我們時刻貼近著黑暗的淵麵並且最終掉落進去。誰能自我拯救?當我們一身傷痕地自以為成了自我,當我們按著自己的內心向著生命的終點前行,我們仍舊在無明的沉重中。而這一切,皆緣於生命本質之輕,也源於我們看中生命現象之重。
生命的重與輕,最後都指向生命的虛無。特麗莎、托馬斯、薩賓娜、弗蘭茨帶著肉體和靈魂從活著的過程中尋找著肉體和靈魂,一直痛苦到死亡。難道他們沒有肉體和靈魂嗎?為什麼在苦苦尋找?他們從黑暗中來,最後都找到了永恒的黑暗。似乎有一點點的亮光,曾經照亮他們最後的一瞬,但一切仍舊是黑的,一切都將歸於泥土。風吹著,揚起那些塵土,那些塵土裏的悲傷,那些塵土裏的血腥,那些塵土裏的靈與肉。接著活下來的人沒有感覺和看到,那些塵土隻是飄著,墜著,又飄著,又墜著。難以訴說的塵土啊,像塵土的本身。
從血肉裏剝離下來的東西,我原來以為是好的。就像從我們身體裏剝離出的童年,剝離出的少年,剝奪出的青年,剝離出的中年和老年,哦,最後還有死亡。死亡之後還將剝離什麼?這是一個我不敢深想的話題。或許有人從死亡的手中逃走,走向了永恒?但人真的能嗎?人太貪婪了,活著時,什麼都想要得到。傳說中有一種神獸,但前提是獸,叫饕餮,它終日進食,隻進不出,連屎帶尿地生存著。這隻是人的最醜陋的幻想。人早晚要沒的,你的風塵之美,你的橫溢才華,你的曠世野心,你的苦難之火,都會熄滅的。
時間之鏡子互相映射,但除此在,也就是瞬間在,鏡子也是空的。博爾赫斯看到了時間之謎,但也沒有給我們謎底。去了就是去了,誰知道那些東西在哪裏停留著?當但丁去了三界遊曆,他似乎是為我們留下了身後的去路——那就是靈魂永恒不死的天堂。更多宗教也是如此,要讓我們相信:我們的靈魂在肉體散盡之時,它仍舊在某處存在著。可靈魂為何?靈魂又何為?誰又能看透自己的靈魂呢?誰又知道靈魂要做什麼呢?某種程度上,靈魂也是塵土。
人是個悲劇的存在。人重複著人的一生,人重複著人所有的過錯和罪惡。不能說人類是善良的,也不能說人類是邪惡的,但我肯定人在世間並不是最優秀的動物。別跟我說你高尚,別跟我說你寧靜,別跟我說你是詩人和作家,別跟我說你是富翁和政治家。我寧願看中那些草木,知冷知熱,秉天地之雨露,蒙日月之光輝,給一絲溫暖和光明就綠,否則,則默默於無聲處等待。可等待也是塵土啊!我要相信什麼?我相信逝去的事物,相信老掉的肉體和記憶,相信那種此在的虛無。塵土不過也是一場夢,空曠中的空曠,虛無中的虛無。既然如此,就走下去,衝到最黑暗中去,自己的最黑暗中去,不回頭,不歎息,直到塵土覆蓋著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