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贛紅軍在進入蓮花北部山區隱藏下來的日子裏,陳洪時才對以前一套與敵人硬拚的戰略所造成的嚴重後果有所反省,意識到必須實行縮小目標、分散行動的遊擊戰。4月初,省委決定由仍有千人的獨立第五團挺進湘南,尋找中央紅軍蔡會文的部隊。同時組織挺進隊到攸縣、茶陵一帶籌集錢糧。獨立第五團與挺進隊出發後,陳洪時帶著精簡後的省委、省蘇機關300多人轉入萍鄉境內的太平山。
複雜的心靈嬗變
此時清明已過,臨近穀雨,正是春暖花開的時令。湘贛紅軍進入了太平山,這支被國民黨湘贛兩省政府的報紙宣傳為“赤匪殘餘、喪家之犬”的部隊,總算在這兒找到了得以落腳喘息的地方。他們在林木茂密的山窩裏紮起3個較大的茅棚,還隔成小間。省委特務隊則在山口另紮寮棚擔任警戒。特務隊是在蓮花鵝公鼻組建的,有60多人,配以短槍和“花機關”等最好的武器,其任務是保衛省委領導,隻有陳洪時才能調動。
好景不長。湘贛紅軍在太平山過了十餘天“太平日子”,又被國民黨軍飛機撒下的一張張傳單攪得人們心神不安。省委書記陳洪時的內心更是受到重重敲擊,精神支柱由此坍塌。敵人的傳單上寫著湘贛紅軍獨立第五團、第四團分別在茶陵小田和永興、資興一帶被“全殲”。
盡管敵人的傳單誇大了事實,但情況卻有很大的真實性。由團長曾開福帶領的獨立第五團,接連行軍3天,安然地穿越了敵軍第六十二師、第六十三師沿柑子山、棋盤山布設的封鎖線。當部隊來到茶陵小田時,根本不知道已是踏入了敵軍兩個團的嚴密設防的伏擊圈。敵人的這次伏擊給了紅五團致命性的重創,紅軍隻剩下400餘人突出了敵人的圍擊。在進入湘南準備越過粵漢鐵路時,分開行動的部隊在路上又遇到敵人攔截,損失近半,在湘南遊擊了月餘,最後隻有40餘人轉回到湘贛邊界。
比獨立第五團早幾天出發,同樣進入湘南執行“擾敵”任務的獨立第四團,也在湘南的永興、資興遭到幾近覆滅的厄運,團長李宗保、團政委曠珠權都淪為叛徒。最終隻有遊世雄、顧星奎帶了20多人,曆盡千辛萬苦才回到湘贛邊遊擊區。
占領了湘贛邊界城鎮的敵軍,用上了“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攻心戰術。將紅五團在茶陵小田被“痛殲”,以及紅四團在資興、永興“覆滅”的戰訊,編成材料,加上紅紅綠綠的宣傳單,用飛機在各地散發。敵機光臨了太平山上空,隨人們在野外挖野菜的張運秀——陳洪時之妻,也撿到幾張,趁別人不注意,帶回交給丈夫。
陳洪時初時不相信傳單上的內容,因為國民黨的報紙造謠慣了。但這時候的他,憑著一種心靈感應,認定國民黨這一次沒有說謊,獨立第五團、第四團極有可能真的完了。想到這兩支省委賴以倚重的主力部隊已不存在,陳洪時感到身上生出透徹肺腑的涼氣,腦子裏同時閃出幾近絕望的感覺:“這下真的完了!”
下午,特務隊在山裏打到一條大蛇,來叫陳洪時夫婦去吃蛇肉,陳洪時冷淡地對特務隊長傅雲飛說:“我不去,送點湯來。”
第二天清晨,陳洪時又向傅雲飛交代任務,要特務隊在山窩裏給他另搭了一座寮棚。陳洪時夫妻搬進去後,他們的飯菜都是送到裏麵去的。
知識分子出身的陳洪時,雖然在寮棚裏或悶坐吸煙,或蒙頭而睡,然而他的大腦卻在不停地思考,有時想得很遠,有時又回到眼前現實。
這半年多的時間,是陳洪時一生中最為驚心動魄和心力交瘁的時期。自從紅六軍團西征,他被任命為湘贛省委書記兼軍區政委後,不知道激動過多少次,興奮過多少次。然而,美好的遐想很快就被嚴峻的現實所擊碎。留下來的紅軍經過8個多月與國民黨軍的浴血苦戰,已由初時的6000多人銳減到現在的數百人。而7個甲種編製的正規師敵軍,還有各縣窮凶極惡的反動武裝,隻要發現紅軍的蹤跡,就凶猛地撲上前來。陳洪時覺得自己的氣力已經使盡,已是回天無力。想到這些,他的心頭鬱結著無比的悲哀。還有一個緊緊攫住心頭的繩結,就是妻子張運秀已經懷上了身孕。
張運秀是陳洪時的第二任妻子。陳洪時是在泰萬樂中心縣委工作期間,看中了這位姿質不凡的小家碧玉,並把他娶到手。曾經有過家庭包辦婚姻的不幸福,陳洪時格外看重這個自己屬意的女子。幾年以來,張運秀跟著他輾轉奔波,已經兩次流產,如今好不容易懷上身孕。眼下正是湘贛邊的革命走到了“絲線吊葫蘆”的危難時刻,敵人隨時可能將省委機關圍住。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情形下,怎樣才能保證妻子的身孕安全呢?
陳洪時忘記不了,有一次在寮棚睡到半夜,張運秀突然爬起來撲到丈夫身上,渾身打抖,連聲驚叫“我怕!我怕!”在丈夫的撫慰下,張運秀說夢見快要生產的時候突然被敵人圍住……
“洪時,已經是這步田地了,你再煩惱也沒有用的,還是多想想以後吧。”這是張運秀很多次在丈夫耳邊說過的親柔纏綿的話語。
在太平山的寮棚裏,陳洪時的心靈曆經了一種複雜的嬗變。這種嬗變使他對過去為之奮鬥的共產主義信仰失去了最後的信心。而促使陳洪時的思想產生裂變的助因,就是同樣對革命徹底失望的張運秀。
無恥投敵
一場勢頭猛烈的立夏雨正在下著。陳洪時獨居的茅棚由於茅葉蓋得厚,一點也不漏水。由陳洪時主持的湘贛省委工作會議,在這雨天的茅棚中舉行。與會者有副書記兼省蘇主席譚餘保,常委譚湯池、曠進媛,王用濟,以及政治保衛局長劉發雲等人。
陳洪時開宗明義地指出,今天會議所要討論的是如何轉變鬥爭方式的問題。這一提議得到了眾人的讚同,都說是應該隨著形勢變化調整鬥爭策略了。
接下來是陳洪時分析湘贛邊的敵我形勢。他把省委遭襲擊損失電台,李宗保、曠珠權在湘南投敵,獨立第五團於湘南失敗,包括太平山麵臨著錢糧匱乏等嚴峻現實,一一擺了出來,語聲沉緩,心情沉重。
與會人員不時地交換眼色點頭,讚成書記對形勢的分析。
然而,在陳洪時提出的下一步鬥爭策略的轉變問題上,還沒有等他說完,就遭到了譚餘保、王用濟等人的反對。
在結束了對形勢的分析後,陳洪時話鋒一轉,說道:“我看,既然目前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與其在山裏坐以待斃,不如將省委機關搬到安源去轉入地下狀態,依靠工人階級,開展城市鬥爭……”
“你講什麼?放棄湘贛邊蘇區?”譚餘保瞪大眼睛打斷了陳洪時的話,“這不是逃跑嗎?中央要我們留下來,是為了湘贛邊的紅旗不倒下,是為了讓蘇區人民看到革命的希望。現在把旗子卷起來,還談什麼堅持鬥爭?”
王用濟也態度激烈地反對省委機關搬到安源去。
陳洪時從譚、王的態度上證實了原先的一種估計,於是講道:“我這是提出問題讓大家商量嘛。在目前的險惡形勢下,我們應該多想幾條路,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應該要有戰略眼光才對!”陳洪時在繞了幾個圈子後,又提出了兵分兩路的戰略意圖。那就是省特務隊開出山去,前往攸縣皇圖嶺、網嶺一帶籌集糧款;幹部方麵,由他和省委秘書長龍承緒、白區工作部部長劉炳高等留守太平山,而譚餘保和劉發雲前往耒陽、郴縣一帶,尋找贛南軍區司令員蔡會文所帶的部隊和獨立第五團的餘部。為了行動方便,實行黨政分家,省委與省蘇分別開展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