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我會再來
花前月下與戀人喁喁私語,大街小巷與朋友海闊天空,圍著爐火與親人促膝交談……人生,談心乃極為尋常之事。
而我卻不能忘記與好友邵寶健的一次長談。那次,他患了III型肺結核,我去醫院看他。推開房門,我大步流星地直奔他的床頭。隻見他形容枯稿、麵頰潮紅,不時地咳血吐痰,精神極度沮喪。發現是我,他立即拿起床頭的一塊牌子,努力向上揚起。牌子上是幾個醒目的大字:結核病易傳染,請保持距離,緘默不語。我沒想到他會把朋友的健康看得這麼金貴,越發感到他的可親。硬是挨著他坐在床沿上,把一大袋水果輕輕放在他的床頭。我安慰他,現代醫學發展了,結核病並非難治之症,隻要遵循合理的治療原則,痊愈是指日可待的。然後,我天南地北地談國際國內重大新聞,議親朋好友趣事,講單位經濟效益和遠景規劃等。接下去,我們又一同回憶童年時穿開襠褲捉蚱蜢、少年時集體逃學、青年時讀書樂趣開心時刻,他的臉色逐漸由陰轉晴,變得開朗多了。
他終於告訴我:我是第一個挨他而坐並與他暢所欲言的人。這之前,以往的親朋好友很少光顧他這傳染科病房,即使偶爾有三兩個人來探望他,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或遠遠地站一會兒,或盡量閉口不說話。他雖然能理解大夥兒的心情,但最終還是自卑、自憐得很,孤獨、寂寞、痛楚而且心灰意冷。
他不安地笑了笑,示意我盡快離去。我不忍,抓住他的手放於我的掌心,又這樣那樣吩咐、寬慰了一番,才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我猛然回頭,四目對視,他的眼裏竟噙滿了晶瑩的淚珠。
我不由地想,人非鋼澆鐵鑄,哪有不患病的?而人在患病時,心靈比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更脆弱,你若給予關心、體貼和愛護,也就如給奄奄一息的花木以陽光、雨露和營養,促其恢複茁壯、挺拔生長……
走出醫院,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我的內心比灌滿了鉛還要沉重。我真想轉回病房與他相伴。朋友,我會再來!
(原載《雜文報》1994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