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天職到禁欲(3 / 3)

韋伯在文章臨近結尾處指出:“舉凡清教人生觀的力量所及之處,都有助於市民的、經濟上理性的生活樣式的傾向。”“清教的人生觀實為此種生活樣式之最根本的尤其是唯一首尾一貫的擔綱者,守護著近代‘經濟人’的搖籃。”此處“清教人生觀”也即資本主義精神的代表。至此,我們已可明顯看到,脫胎於新教教義的資本主義精神,業已形成自己獨立的形態,猶如一輛開出車站的火車,朝著推動近代資本主義發展的方向隆隆駛去。

對韋伯悲觀預言的思考

資本主義精神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新教教義世俗化的產物。因此,資本主義精神的產生過程,也即宗教背景漸漸淡化的過程。當這種精神僅僅作為功利主義的謀生手段而為人所認識的時候,新教倫理已完全抽離於其中,也似乎不再具有任何重要意義了—它完成了催生資本主義精神的使命。

然而一切並非這樣簡單。形成了的資本主義秩序,已不再受新教倫理的左右,猶如鋼鐵鑄成的巨大的功利主義的牢籠,將世間的一切緊緊禁錮於其中。原先具有靈魂般重要地位的禁欲精神和天職觀念,也已逐漸消散。“無靈魂的專家,無心的享樂人,這空無者竟自負已登上人類前所未達的境界。”資本主義剝離了形而上的宗教背景之後,剩下的隻是奢靡空虛。

毫無疑問的是,宗教背景在其中發揮了遠遠超過世人所能想象的作用。這種作用不僅僅在於誘導一種世俗精神的產生,更在於為這種精神的持久長存提供一個高遠卻不可或缺的保證。現世生活常被認為是理性的,但這種理性的產生與實現離不開非理性的背景與假定,此岸行止離不開彼岸的精神指引。如果在某個發展過程中,此岸與彼岸發生了嚴重的脫離,那麼人類所將麵對的,絕不僅僅是彼岸“高遠玄妙”精神脫離現實所造成的卑微庸俗,更是現世生活失去導引而發生的混亂。也許這種混亂一時間不會出現,但積之以時,卻無法避免。防止此類悲劇的出現,正是宗教背景存在之於現實的意義。

然而現實中的新教,並未能體現出這樣的意義與作用。原因之一是新教本身的宗教特性使然。經過“除魅”,新教教義和儀式中神秘主義的部分雖較天主教而言大為減少,但並未得到徹底消除,神創論和上帝至上的思想仍然是其極為明顯的特點。新教仍然是一種宗教,而非一種哲學。哲學的形而上學討論可以與世俗的現實取得某種親和性,因其關心的對象較少神秘的特點,更易與現實發生聯係;但宗教因其神秘性則很難與此世生活始終保持一致。新教倫理雖然孕育出了資本主義精神,但這種精神與現實的結合使其具有了功利化的特點,並立刻轉向反對宗教神秘主義的一邊。因此也就不難理解,當宗教倫理遭遇資本主義精神的代表、掌握現世大權的“變質”了的資產階級的排斥時,就隻能安於被邊緣化的命運,逐漸地淡出現實,其為資本主義精神保駕護航、使之永葆活力的作用也就更無從發揮了。

由上,資本主義精神產生發展過程中固然受到新教倫理的重大影響,但在其產生之後,同樣對新教倫理施予了巨大的作用。而新教倫理的命運,又將深遠地影響到資本主義的未來。其中,看似虛無縹緲的宗教背景更值得重視,因其對現世精神的走向實有難以估量的重要影響。韋伯在文末的悲觀預言和警告所給予我們的啟示在於:一種有效促進現世生活的世界觀,必然在關注現實世界的同時兼有對彼岸世界的關懷。入世追求“事功”的精神使之得以適應現實世界的要求,而不致走上遁世的道路;同時,對彼岸永恒美好的關懷則使信仰者能夠在另一個世界找到精神的棲息與歸宿,不至於因世俗的消解而喪失了原初的信仰。單純著眼實際的功利主義不可能保證持久正常的發展,是愚蠢、短視且最終必將夭折的。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研究生)

【注釋】

①②③④⑥⑦⑨⑧⑩[德]馬克斯·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康樂、簡慧美譯,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31頁,第190頁,第52頁,第55~56頁,第79頁,第151頁,第96頁,第96頁,第101頁,第315頁,第50頁,第159頁,第178頁,第188頁。

⑤葉靜怡:“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的方法論和思想研究”,《北京大學學報》,1999年第4期。

水麗淑:“資本主義精神:從禁欲到享樂”,《甘肅社會科學》,2013年第3期。

江螢:“試析資本主義精神及自我否定—讀馬克思·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安徽大學學報》,2003年第5期。

[德]馬克斯·韋伯:《儒教與道教》,王榮芬譯,商務印書館,1995年,第6頁。

責編 /於岩(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