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是風景

牛角衝走筆

連雲山一皺眉,竟成就了一溝山衝,衝長七八裏許。尖瘦如牛角。山人因了地勢,隨口喚做牛角衝。

最是尷尬的,當數衝裏的山。山不叫山,衝裏人喚作嶺,牛屎嶺,狗窩嶺,野豬嶺……粗俗得讓人臉紅。土氣是土氣些的,叫來卻實在,山人要的就是這份實在,因之也就沒動腦筋給它換個名兒。山寡瘦,粗大的岩石如裸露的骨節,卻好精神,那是它靜心養氣的結果?有土的岩上,牢牢扒幾棵山鬆,皮膚是蒼老些,針葉卻很是墨綠。一些油茶,翠翠地擁在山上,讓山生動起來,英氣逼人。

碧綠的灌木叢粗壯茂盛,沙沙沙卻猛地躥出一匹狗,凶凶喚叫一陣,嘴角就叨著一隻肥碩的山兔,頸脖上還點點滴滴落著殷紅的血呢。

一脈溪水,從衝裏頭鑽出,許是因了前世的冤仇,趕著扭曲的山腳咬。山肚量大,總是避開,又避開。趕急了,才惱怒地回敬一招,溪水立馬粉身碎骨,卻仍是頑強地追咬……溪裏飄著些菜葉,翠嫩活生的,竟隨波逐流,看了讓人可惜。

溪邊蓄了些水田。漢子揚了牛鞭,高叫著耕地,黃牛老了,卻總覺得日子還長著呢,不急不慢地悠著。漢子就急了,狠狠地一鞭甩下,空氣響亮地挨了一計耳光,老牛卻沒傷半根皮毛,它懂了主人的錯愛,慌忙緊走幾步,一走神兒,腳又慢了……婦人就來了,挽了個小巧的竹籃,一扭一扭上了田埂,站著看了漢子,歇著吧,我還要去上屋場喝喜酒呢。掀開籃子上的毛巾,提出的是一缸茶,一摸索,還多了兩個熟雞蛋。

千子鞭劈劈啪啪地響起來了,接親的擔子一擔擔魚貫而入貼了紅聯的喜堂,拈開彭城劉封的紙條,鋪蓋、鞋襪、縫紉機、電視機就一件件亮出來,末了一個盒子,小巧玲瓏,裝的卻是一部手機,通紅通紅。婦人嘖嘖地看了,自言自語,我們當初……邊說卻邊動手幫起忙來。

日光斜斜的就軟起來,倏忽就躲到山後去了。有炊煙從山肚皮上的屋舍飄出,嫋嫋娜娜,接了高天的雲彩,連起了山衝兩側的山嶺。黃牛馱了草料,晃晃搖搖踱進牛棚,抬頭望見西天的紅雲,卻長長的一聲哞叫。雞們吵吵鬧鬧鑽進自己的塒舍,婦人一清點,卻少了一隻烏肉雞,前舍後屋高聲喚叫,仍是不見,正想跳將起來罵上幾句,咯咯啦咯咯啦的驚叫,又讓她喜上眉梢。原是無賴小兒找到了雞子,手中還舉著一個熱乎的蛋兒呢。這家夥,生產也不看個好時辰。

漢子斜斜靠了沙發,順手摸過遙控器,啪的開了機子,新聞聯播才開始呢,香港回歸又近了一天,這九七牛年,好事可多啊。牛角衝遇了這牛年,隻怕也又有好戲唱了。漢子正美美想著,忽聽見小車笛笛死叫,婦人也粗了嗓門在喚,原是二小子回來了。這鬼,打個工回來還租小車啊。

夜色就空蒙起來,月亮卻頑強,一點一點終是露了臉兒,朝了衝裏笑呢。

幽清穀寫意

兩邊是山,中間夾一溜長長的地,相擁得很緊,而彼此無聲,共守一穀寧靜的意境。

太陽爬過山,五彩霞光便氳氤起來,溫柔了清晨的山穀。山是石山,當然也零星綴著些泥土,泥土上爬了綠色的苔,清新一片;厚實的地方,伸出幾株樹,一莖蒼老上撐幾片墨綠,年輕了樹的生命。靈性的綠色之外,隨意地鋪陳著褐色,石頭與風雨化合的顏色。褐色的石頭上,漉漉的一片,四季不幹,也不知道是哪來的這多水。陽光來了,這緊貼山骨的水,便活躍靈動起來。一雙雙眼睛,掃動個不停,把大片的陽光,撕扯得千絲萬縷。

穀中的地,開墾了,油黑一片,讓人想起高粱烈酒及其他。地裏一茬茬的莊稼很茂盛,在五彩中舒展胳膊,做著早操,一用勁,腰肢卻扭痛了,迅速滾下幾滴晶瑩的淚。也有的愛俏,頂著絲絲的涼意,苗條地立著,並在頭上插一朵淡雅的花,頻頻地招手,耐心等著情人。

一曲清脆的笛音,把穀中的宿鳥寫上藍天。牧童和他的老牛,徐徐地融入穀中。牧童跳下牛背,把牛!挽上牛角,任牛自由。老牛無限地鍾情綠色,步伐卻熱烈不起來。蹣跚在綠色的懷抱,斯文地咀嚼起一些往事。牧童把竹笛斜插進腰帶,靈敏地跳進莊稼地,學著老父,端詳起作物,自言自語,長得還蠻好哩,還開花了,回去告訴老爸,隻怕再過十幾天就熟了。於是就蹲下身子,細細扯起土裏的野草。大糞的殘渣,賴在作物的根部,不肯走動,野草就來勸,結果與作物吵成一片,難分難解。牧童卻能斷,他狠狠地將野草一根根拔去,也帶起了一些糞渣到手上,抬起往鼻前嗅嗅,娘的,都吃光了,一點也不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