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到高高的尖栗樹上,我看到了整個村莊,看到了樹下變得愈加瘦小的弟弟,看到了頭頂上金黃的栗子球,我的心中,一種豪氣油然而生,成功的快感,讓我差不多忘卻了自己行為的合理性,我真想大聲叫喊,快來看啦,我爬上了尖栗樹,我成了村莊第一個爬上尖栗樹的人!哥!哥!快摘啊!樹下傳來的急切叫聲,把我的心思瞬間又拉回到頭頂上的栗子。我望著它們,敏捷地往上爬,往上爬,再往上爬,不知不覺間,我竟然爬上了樹梢,但我的手仍摘不到它們,它們咧著嘴在笑我吧。我一時性起,雙手抓牢樹幹,雙腳踏住樹枝,使勁地搖晃起來。瞬間,一顆顆烏黑的尖栗,像冰雹一般地向地下狂砸下去,它們碰在樹幹樹枝的梆梆聲,落在泥土上的撲撲聲,砸在弟弟頭上的哎喲聲,響成一片,讓靜寂的山坳立馬生動和活躍起來,那場景,真個是大快人心。弟弟怪笑著蹲在地上,一隻手護著頭,另一隻手飛快地把尖栗一顆顆撿起。上衣包不住了,他就把褲子脫下,將褲管打一個結,栗子竟又裝滿了兩褲管。
就在我仍在使勁搖樹時,武哥和父親突然出現在樹下。弟弟丟下栗子,光著身子就溜了。我在樹上嚇得縮成一團,不敢動。父親說,搖了這麼多啊,夠了夠了,快下來。武哥說,小東西辦法還不少啊。慢點下,別摔了。兩人的語氣都出奇的溫柔。我戰戰兢兢地從樹上往下爬,父親和武哥仰著頭站在樹幹下,張開雙手,好像我隨時都會摔下來一樣。我暗自好笑,也暗自得意,這麼高的樹我都爬得上去,還怕下不來?就在我的腳踏到泥土的瞬間,父親的巴掌突然猛然向我抽來,幾聲脆響後,我的眼前便有無數金星,漫空飛舞。
回家後,我和弟弟又挨了父親一頓拳腳,然後被勒令跪下,雙手還被反捆在裝了稻穀的籮筐繩上。父親鐵青著臉,喘著粗氣,厲聲喝罵:這麼高的樹也爬上去,摔死了怎麼辦?這麼小就做賊,還把老弟也帶壞,大了還得了!天地良心,我真的沒想到自己會摔死,也不想長大了做賊,更不想把弟弟帶壞,吸引我往上爬的,隻有一個簡單的理由和目的,那就是我的心中隻想得到烏黑的尖栗。我真沒考慮爬上去之後,還會有這麼多嚴重的後果。但我什麼也沒說,我隻知嚶嚶地哭,弟弟隻知嗷嗷地叫……
我們這次摘的板栗,一個也未吃到,武哥送來一瓜勺,又被父親全送回去了。哎,真是枉費了我一個絕妙的策劃,白做了一場精彩的表演。
隻是,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敢爬樹了,而且,多少年後,村莊裏最會爬樹的少年,竟然還患上了恐高症,而且年歲越長,症狀越明顯。現在,我不要說爬樹,就是站到稍高一點的地方,雙腳就發軟,心中便發顫。我的腳和心,時時都不忘緊緊地踩踏住實實在在的東西,我不知這一切,是否關乎尖栗,或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