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女人的聲音尖尖而起:喲,大伯,咋沒築牢,下麵還漏水哩!漢子們便笑。女人們莫名其妙,提頭的漢子就說,堰不能築死,不然,下麵的人咋辦?女人們明白了,長長地一聲:哦———
雙搶
當甸甸的稻子在烈烈的日光下黃黃地亮著,壯壯的秧苗在熱熱的夏風中綠綠地搖著時,雙搶季節,便來了。
雙搶來羅!這一無聲的召喚,將鄉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溶入到六月的熱火朝天中,六月因之而激蕩、沸騰起來。
漢子們天麻麻亮便推醒老婆,翻身下床了。他們褪盡平素的衣裝,著上背心短褲,抓起扁擔,挑上蘿筐,抬著打穀機,風風火火地奔赴田野,將打穀機踏得隆隆作響,飽滿的稻粒滿箱翻舞,沙沙地打落在箱壁上。風熱熱地吹著,汗涔涔地流著,鄉村的漢子,在炎炎的烈日下,健美著雄壯獷野的肌肉。
女人們從壁隙間門縫裏快快取下刀鐮,一頭撲進金色的稻海中。她們飛快地舞動著刀鐮,熟練地移動著步子,稻子在她們身後一排排整齊地倒下。臉上、身上的汗珠如豆粒般粗,稻草屑、濕泥巴、蟲蟲蟻蟻,放肆地緊擁著她們蓬亂的頭發和濕濕的衣衫。搔一把,肉上便是一條條白白的痕跡。
老婆子老爺子們也全部都走出了門戶。他們拿著抓扒來到曬穀場,一遍一遍地翻曬著漢子們挑回的穀子,不時躬腰抓起一把,托在手心掂掂分量,臉上洋著喜悅的笑意。
學生伢們全放假了,家長要人幫忙,教師也有責任田。他們的任務是割牛草送茶水拾稻穗抓生活。還在睡夢中,爺娘就把他們喊醒,丟過幾塊錢,要他們快快去肉店斫斤把肉,不然晏了就沒了。斫罷肉回來後又去園中摘菜,摘了菜就燒茶水弄飯食,沒事了便割牛草拾稻穗,一天的時間倒也安排得拍拍滿滿。
隆隆的機聲終於慢慢地淡了下來,稻子總算收割完了,但筋疲力盡全身散架的農人卻懶腰都不敢伸一個,又翻出犁耙趕出老牛,到田野中高聲吆喝起來。牛鞭子甩得嗶叭作響。
一丘丘的水田在烈日中、夜色裏、月光下平整出來,一蔸蔸的秧苗從秧田移植進了禾田,勞力豐富、手腳麻利的人家終於將雙搶之戰打完了。但事情並未了結,晚上還得照樣熬夜———守水;白天還要為人家幫工———閑著看人家忙乎,好意思!
當整個鄉村都偃旗息鼓時,農人的眼圈都黑黑的了,身子骨也沉沉的,但扛上鋤頭走到田埂望望碧青的禾苗,心裏便舒舒坦坦了。
喜事
炮兒響起來,雞兒鳴起來,狗兒吠起來,鄉人又有紅白喜事了。
紅白喜事最先進場的,是鄉裏德才兼備的老先生。他們穿著整整潔潔的衣衫,戴著花鏡,在主家熱情的迎接下,斯斯文文地踱進屋裏,放下隨身攜帶的文房四寶後,一邊慢慢地啜飲著香茗,一邊便開始籌劃起事業來。
老先生們憑著豐富的經驗,略略商議一下,事情就安排得妥妥當當了。接著,便在八仙桌上鋪上紅紙白紙,提起大筆小筆,開始書聯寫貼了。不過,寫出來的東西,卻似曾相識。
屋裏的漢子,是緊跟著老先生們進場的。當老先生們把需辦的事情分派後,他們便奔東跑西地行動起來。上屋場借桌椅,下屋場借碗筷,蹬單車奔鎮上采購東西,坐汽車去外地迎請親戚,忙得不亦樂乎。
無論紅事白事,女人們是都要到堂的。大嫂子在園子裏摘一籃青菜,到倉房裏量二升黃豆後,便提著跑到主家,到老先生處報了名,便鑽進廚房去,幫著大師傅燒火洗碗。小姑娘們則專管茶水,爐灶不夠,便碼兩口草磚,安上一個銅壺。於是,屋簷下、地坪中,便有白白的霧氣彌漫。
紅白事中來幫忙的女人,還有一個義務的職責,這便是紅事幫著收拾新房;白事幫著哭靈。女人們心慧,總是把新房整理得有條不紊。哭靈更是她們的拿手好戲,找個麻袋墊在膝下,陪著死者的親屬跪在靈前,不打任何腹稿,就嗚嗚呀呀有聲有色地哭起來,邊哭邊述死者生前的功德及對自己的好處,哭得感人至極。然而哭畢抬頭,卻見不到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