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成功無疑給了大家極大的鼓舞,也多多少少地指明了行動的方向,沒多久,就陸陸續續地有人挖起了幾隻。但我總覺得他們挖的瘦小,不及我的壯碩。

後來我又挖到了四隻,再後來,大家就什麼也挖不到了。有心急的就煩躁起來,用鋤頭一寸寸地翻,儼然在開荒。但挖了一陣,氣力就不濟了,於是丟掉鋤頭,用石頭一下一下地往竹子上敲。竹林裏立馬就響起了梆梆梆的聲音,如怨鬼在泣。有人就學樣,也撿起石頭敲,且愈敲愈急。梆梆梆的聲音便急急切切地,嘈嘈雜雜地響遍了竹林,那聲音被兩邊的山穀反彈回來,低低渺渺地回旋在耳邊,經久不絕。細聽,像哭,又像笑,還像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此時太陽已斜斜地轉到山那邊了,林子間更加地陰寂起來,有人終於忍受不住這份恐怖,大叫一聲:吊頸鬼來啦!便扛起鋤頭抱頭鼠竄。

我也跟著大家跑,但不小心摔倒了,幾隻冬筍也摔出老遠,那個年長的家夥順勢撿起抱在懷中,嘯叫著衝出了竹林……

我獨自一人坐在地上哭,隻感到那吊頸鬼真的快追上我了。正在驚魂不定時,父親尋我來了。我委屈地抱住父親哭,說我挖了好多冬筍,全被人搶去了。父親安慰我說,伢崽,莫哭,爸爸給你挖。說著父親便拿起鋤頭,踮踮踩踩的,一會就丟了十來隻壯實的冬筍到我腳邊。我抱著它們,一臉歡喜地跟著父親回家了。

娘把我們挖來的冬筍用油清炒了,我挾起一塊,嫩,澀,麻,全吐了出來。娘就歎氣說,要是有錢砍半斤肉炒了,那味道就大不一樣。

開春了,竹園裏一夜之間冒出了數都數不清的春筍。我隨父親來到竹園,看到那些筍子全是從我們沒挖到的地方長出,不禁癡癡地想,要是早知道它們長在哪裏,該多好啊。

網魚

忽然就是夏天了。仿佛一夜之間,蘆溪河就褪去了它春日的豐腴,坦現出闊闊的河床。河床裏,臥滿了一顆顆嫩南瓜大小的卵石,一層薄薄的水衣,緊緊地貼著它們的身骨子,有氣無力地往前淌。淌著淌著,就到了一個地勢低窪的潭,那河水便一點一點地積聚起來,成就一方波光鱗鱗的水域。蘆溪河總算又有了些河流的生氣。正午時分,太陽烈烈地燒烤著大地,村莊裏一片靜謐,仿佛睡著了一般。我和弟弟是不睡的,正兀自無聊,抬眼卻望到了掛在牆上閑了一個春秋的魚網,於是提起它,赤了腳,裸了上身,一路小跑著奔向蘆溪河。

我們沿著河堤,一會就熟稔地來到了水潭邊。水潭裏泛著細細的波光,一排排的刁子和花肚定定地浮在水皮上,清閑得一動不動;透過清澈的潭水,我們還看到一大群黑壓壓的河鯽,貼著河底,在緩緩地遊。我不由欣喜起來———今晚可有鮮魚吃啦。

弟弟看看魚,又看看我,我沒有反應,我的心已隨著魚兒在水中遊啦。弟弟怯怯地問,哥,動手嗎?我驚醒,果斷地命令說,動手。弟弟於是急不可待地蹦入水中,那一聲沉悶的水響,立馬就把魚兒驚得無影無蹤,全躲進潭邊的石隙裏了。我一邊罵他一邊把魚網一折一折地打開,令弟弟牽著一頭,我牽著一頭,小心地把它沒入水中,將那挨著河堤的石隙團團圍了,然後再用河底的卵石把網底壓牢。我們的魚網還沒有布好,就有性急的刁子撞上來,卡在網眼中一下一下地拚命掙紮,我不去理它,隻想把網布牢後再去收拾,但弟弟卻丟下了手中的活計,衝了上去捉住那魚,討好地說,哥,是隻大刁子呢。我沒好氣地訓斥,你這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你看,那群花肚都從你那頭溜跑了。弟弟於是一臉委屈地趕緊回去布網,眼睛卻始終盯住那拉著魚網一衝一衝的魚。

我們終於布好魚網了。站在齊腰深的河水中,弟弟又用眼定定地望我。他是在等我下一步的指示呢。我真有些弄不明白,弟弟那時節為何這麼怕我,其實我也隻比他大兩歲啊。我剜了他一眼,說,幹站著幹嘛,還不快去找根棍子來把魚捅出。弟弟得令,很快就從河邊上折了一枝細長的水竹來,我一把奪過,弓著腰子一下一下地往河堤腳下的石隙裏捅。捅著捅著,魚兒便突然像一彪軍馬,從斜刺裏衝殺出來。瞬間,魚網上便白花花地一片銀亮。

我要弟弟把撞到網上的魚兒先掐死,然後再慢慢取出。我一條一條地掐著,清清的水潭裏很快就蕩起一圈圈猩紅的血花。弟弟學著我的樣,也一條條地掐。掐了幾條,他卻停了下來,似乎有些憂怨地問我,哥,這麼活跳的魚兒你為何要弄死它們啊?我嗬斥他說,不弄死不就跑了!弟弟沒有做聲。我正在收拾我已掐死的魚兒時,弟弟突然一聲驚叫,隻見一條半尺長的河鯽從他手中彈起,在陽光下劃過一道銀弧,然後落到潭水中遊跑了。弟弟驚駭地望著我,作出一副隨時都準備逃跑的模樣。我真想衝上去抽他兩計耳光,但看到他那副可憐相,終究又忍住了。

我們把取下的魚兒用柳條穿了,提在手中甸甸的沉。望著那豐碩的收獲,我燦燦地笑了。弟弟望著我,臉色卻一片鬱鬱的陰。

我突然就記起了弟弟弄跑的那條河鯽和那群紅肚,於是又埋怨起他來,並決定把這群漏網之魚也一並收來。但任我們怎麼追打,那魚兒就是不撞網了,追得久了,竟然連魚的影子也不見了。

我們隻好收網上岸,但剛剛上岸,那群魚兒卻暢快地在潭中遊起來,弟弟不禁又躍躍欲試,我歎口氣說,哎,讓它們遊去吧。那群魚遊啊,遊啊,一直遊到今天,還在我的腦海中鑽來鑽去,始終是那麼鮮活,那麼靈動,那麼快樂。我不知道,如今弟弟的腦海中是不是也有一群魚,是不是也那麼鮮活,那麼靈動,那麼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