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場逃亡都因陷入一場詛咒-----------
我從一生下來就被困在這個可惡的地方。我討厭這裏,就像討厭那個渾身酒臭的男人和吸毒成癮的女人。他們都是瘋子。我也是瘋子。
他以前是個酒吧駐唱的歌手。聽人說他年輕的時候長得風流倜儻一表人才。看看他現在落魄的樣子我真不敢相信。他還參加過什麼新人歌手大賽,拿了一個不錯的獎,讓他火了一陣子。他的歌我也聽過一些,說實話,他唱的很爛。我討厭他那沙啞而絕望的聲音。
他成名之後,就和以前駐唱的那個酒吧的一個舞女結了婚。說起來他們之間還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呢。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他從來沒有給我講過。他幾乎沒有給我講過任何一點關於他年輕時候的事。
他出了自己的唱片後就辭去了酒吧駐唱的工作,帶著他的舞女去周遊世界。他所有的歌幾乎都是為她寫的。他們之間的愛情感動了很多戀愛中的或者期待戀愛的人。不過,他的歌無論如何也感動不了我。因為我覺得那是一種遙遠的聲音,讓我陌生不理解,讓我有種莫名其妙的恨意。
我不記得自己是從哪裏聽說關於他和她以前那些事的。有時候我甚至羨慕他們的過去。我躲在牆角裏幻想著他牽著她的手走在大海邊,他抱著吉他坐在夕陽下為她彈奏,他們在塞納河畔抱著彼此。我沒有見過大海,我沒有看過夕陽,我每天隻是對著剝落的牆皮上掛的歪七八扭的照片發呆。照片上寫著1988.9.19塞納河畔。他和她相擁而吻,巴黎的初秋,暖金色的陽光,她的頭發不像現在,又長又順,被風吹起。他的半張臉落成金色的輪廓,溫柔而美好。照片的頁腳還寫著一個外國人的名字,巴黎一個小有名氣的攝影師,是他的朋友。
這一切都離我好遙遠。我難以把這些掛滿浪漫陽光的美好放在這個男人和女人的身上。我知道他們恨我,恨我斷絕了他們兩個人的世界,恨我把他們的生活關在這個血紅的房間裏。所有喜歡他的人也開始恨他。恨他把自己美好的前途埋在這個不安分的舞女身上。
她背著他吸毒,花光了他所有的錢。她跟無數個又髒又臭的男人上了床,他們不可能放過她。他得罪了公司唱片再也發不出去。他們把彼此的生活擰在一起,開始逃離。從此他們躲進這家叫紅的旅館裏。他們在最落魄的時候生下了我。就像一場噩夢的,無休止地掉進黑暗。他們除了生下我,跟我再沒有什麼關係。他們甚至懶得不願給我起一個名字。我從沒被誰叫過。因為我一生下來就是一個人。
我隻是一個人在痛苦地長大。紅就是我的整個世界。
直到我遇見了他。一個年輕的男子。他和一個漂亮的女子搬到了我隔壁。我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出生的日子,我沒有年齡,但我第一次愛上了一個人。我每天晚上都偷偷地鑽進隔壁的房間裏。我總喜歡躲在他們窗台下的櫃子裏,從縫隙中可以看到整個房間。我偷看他們交彙,偷看他洗澡,還有他看電視笑起來的樣子。我沉迷這樣偷窺的生活,可以帶給我無限的刺激和新奇。我長到桌子腿一般高的時候,我就懂得了男女之事。我對這個世界所有的認知幾乎都是從他的房間偷窺而來。可是我每次依依不舍離開他的房間時,就會立即陷入痛苦。
那瘋女人總會揪著我的頭發問我跑去哪裏。而他就坐在對麵的沙發上欣賞著她如何把自己的痛苦和壓抑發泄到我身上。這就是他們把我生下來的意義。這就是他們讓我活著的意義。可是我從未想過逃離。我害怕外麵的世界。我寧願一輩子都躲在這裏與兩個瘋子相依為命。我對未來所有的幻想都寄生在他們身上。我多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樣,帶著她,帶著我,去往那個總是掛滿金色陽光的河畔。每天麵對著他頹廢落魄自輕自賤的樣子,每天忍受著她吸完毒品一次又一次試圖戒毒而痛苦發瘋的樣子,我越來越覺得,那些美好的幻想開始像泡沫一樣炸開,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