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都好幾年了，我依然忘不了。我以為做了殺手，就可以在冷漠的流水人情中把這世間的傷痛忘得一幹二淨。可是當你為了忘記某些事而刻意地改變自己的時候，那些事真的就悄無生氣地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你越是想要忘記，它就越是根深蒂固。
女兒如果還活著，現在也應該跟那個女孩一般大了吧。女兒跟妻子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女兒最喜歡金魚和紅色高跟鞋。她整天穿著妻子的高跟鞋在屋子裏咯噔咯噔地走來走去。樣子很可愛。她有三條大眼金魚。每次出門前，女兒都要讓我把金魚裝在盒子裏一起帶出去。無論到哪裏，女兒懷裏都抱著金魚。那時候我就想，我一輩子都要守護女兒的金魚和高跟鞋，就像守護女兒一樣，守護著她的夢想。
那天我送女兒到幼兒園的時候，女兒突然拉著我的手叫我不要離開。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害怕。我從來不會想到這個充滿童趣和歡樂的樂園裏到底隱藏著怎樣不堪的秘密，日日威脅著一顆顆童稚的心。女兒向來是懂事聽話的孩子，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決定不去上班，留下來看著女兒。我告訴她，不管發生什麼事，爸爸都永遠在你身邊保護你。我看著她走進了教室，然後躲在教室外悄悄觀察裏麵的動靜。
女兒的老師是一個中年男人。我們之前有過幾次會麵，但我從來沒察覺出這個男人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隻是略微知道關於他的一點悲傷的家事。他的妻子在六年前因為難產而死，留下一個男嬰。沒過一個月這個男嬰就因為照顧不周嚴重高燒，變成了聾啞兒童，智力也出現問題。後來他把男嬰扔給鄉下老家的父母，然後在這邊的幼兒園找到了這份工作。幼兒園的園長還是他妻子的遠房親戚。關於這個男老師，我的了解就是這麼多。從他的臉上，也很難看得出過往留下的遺傷。
我躲在窗外直到孩子們安靜下來開始上課。接著教室裏發生的事情讓我震顫。
男人說：今天我們上化妝課。然後他從袋子裏拿出亂七八糟的顏料、口紅、眉筆等等擺在教師前的課桌上。他叫了一個名字，然後我就看見一個穿著藍背心的男孩子從後排的座位上站起來向他慢慢走過去。男孩麵容緊張，拳頭攥的緊緊，連走路的步子都異常膽怯。我料到這裏麵一定會有不堪忍睹的事情發生。記得早前看過一些零碎的新聞，說是很多地方的幼兒園都發現有虐童事件。我立刻聯想到此。我打開手機攝像，準備把這一切都拍攝下來公布於眾。
男孩站到老師的邊上。男人說：老師給大家做個演示。於是把自己帶來的工具挨個打開在男孩的臉上塗抹。男孩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麵無表情。男人的畫筆在他的臉色來回描畫。額頭、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無一遺漏。筆尖在他稚嫩的臉蛋上壓出了道道血紅。男孩的臉正對著我。表情越來越緊張，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接著淚珠子就掉了下來。然後哭出了聲。全班的孩子麵色統一，神情恐懼。男人手中的筆突然畫偏了一道，於是無緣無故地開始發怒。他拽起男孩的頭發狠狠地嚇道：叫你哭，站著別動。然後從桌子上撕了一截透明膠帶粘住男孩的嘴。男孩的抽泣聲越來越激烈，聽著叫人心痛。男人命令不止，然後在男孩的身上狠狠地掐了幾把。底下的孩子陸陸續續地情緒失控，開始哭泣。男人不耐煩了，從桌子上拔下一根針，對著孩子們大吼：誰再哭就把針紮到誰身上。說著就把針刺向男孩。男孩疼痛過度，倒了下去。男人拿著膠帶把哭泣的孩子的嘴巴都封住了。我注意到女兒，她從頭至尾都盯著男人的一舉一動，沒有表情，沒有哭。男人命令：現在開始練習。孩子們驚嚇過度，戰戰兢兢地握著手中的彩筆對著各自同桌的臉。
我強忍著進去揍那個變態的衝動，把拍攝的畫麵保存。還沒來得及站起來，背後就出現了一個人。我認識他。他便是這所幼兒園的園長，那個變態男人死去的妻子的遠房親戚。他麵色冷肅，問我幹什麼。他是盯著我好久了，發現了我的舉動。他身後出現了幾個身強力壯的保安。這樣的情況我無法忍受，一場惡鬥看來是在所難免了。
我在一家健身俱樂部做教練。平時也教一些散打課程。我不是一個喜歡惹事的人，遇到爭執我總是首先妥協的一方。我沒有高尚到為某些事某些人打抱不平。但我今天不得不出手。為了我自己。為了尊嚴。
我輕鬆地把四個保安打趴在地。遠遠地可以看見靠近大街的校門已經被鎖上了。我知道自己陷入了魔窟，出不去了。保安越來越多。我不知道怎麼失了手，被人一棍子打暈。我也沒有注意我們這一大群人在窗外的打鬥有沒有引起教室裏那些孩子們的注意。我希望，我祈禱，女兒千萬不要看到這個場麵。
我醒來的時候被關在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裏。屋子很小，開著燈，光線昏暗，像牢房。我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記不起自己被關在這裏多久。周圍什麼動靜都沒有，安靜地像一壺待飲的咖啡，苦澀而濃稠。我急忙找自己的手機，早就被那幫惡徒搶走了。身上一無所有，被困牢籠，無法掙脫。我擔心女兒，擔心妻子。
妻子是街道派出所的民警，相對於我的工作而言，妻子的工作更累更辛苦。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連周末都經常被工作霸占。那時候每個周末，我們一家三口都會全副武裝去郊區爬山。我跟妻子也是在這座山上認識的。那時候我們都在讀大學。同在一個城市，但我們的學校卻離的很遠。
是一個五一假期，我跟我的室友們去爬山，她也跟她的朋友來爬山。她的一個朋友正好跟我的一個室友是高中同學。然後我們兩群人就一起結伴上山。我們就是這樣相識。我看到妻子第一眼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她。我們算是一見鍾情。之後我經常騎單車去她的學校看她。我們一起泡圖書館，一起逛街，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