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這就走。”闕疏回過神來,掩飾著自己的失態。
“大人是有什麼顧慮嗎?前往覲見陛下?”月嵐一臉疑惑。
“沒有,我走咯。”闕疏勉強笑笑,轉身便走,留下月嵐莫名其妙表情。
夏乾殿的主殿精致而空曠,紗幔重重放下,無數磨砂燈罩下燭光將大殿渲染得明亮卻曖昧。為數不多的簡潔擺設悄悄地點綴在僅有的幾處書架和閃著冰冷光澤的銀質隔斷上。一個侍者也沒有。
空蕩蕩的大殿中央的王座上,僮國年輕的君主涇文半閉著雙目,優雅地交疊著雙腿,泛著一絲看不見的微笑,看著闕疏踏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走入夏乾殿,仔細觀察她的容顏,這個剛滿16歲的少女,比起2年前,瘦了些,容顏更為精致,眼神清澈堅定,步伐穩健,散發著少女的光彩,卻不像一般的小少女那般嬌柔。闕疏長跪,規規矩矩行了一個君臣之禮,禮畢後站定在涇文禦案前,等待涇文發問。
厚厚紗幔內落著層層陰影,半掩著年輕君王的表情,也為立於大殿中央的俊俏少女的身影蒙上了一層輕紗,涇文不用抬眼也可以想象這曖昧的半明半暗中不肯有半分表情的臉龐。
“卿可知道,半年前那一役,卿投入全部兵力,若不是楚宇的傳令通道不太暢通,子石及時得到消息,將錯就錯布成一個陷阱,或者把卿拖進消耗戰,卿不要說獲勝,連全身而退都很難。”涇文的語氣與過去大不一樣,但內容又仿佛過去每個教習的下午,涇文內心也為自己開口這句話暗暗自嘲。
闕疏也沒有想到涇文第一句話是這個,一愣之後,斟酌了一下語氣,回道:“確實,臣因為事出突然,希望趁著對方準備不足,隻得孤注一擲,差點讓陛下的精銳全軍覆沒,此次教訓臣將刻骨銘心。”
“嗯。同時,我們自己也準備不足。為將者,切不可存有僥幸心理。尤其麵對子石這樣穩打穩紮的人。”涇文的語氣稍稍有些緩和,“不過,在此危險的情勢下,能夠利用敵方的弱點,當機立斷,已經是足以誇耀的戰績了。此役卿戰績斐然,已經可以成為獨當一麵的主將了。”
“臣的一切多虧了陛下栽培,胡咖繆將軍的指點。”這個時候應該做出該有的謙虛,下官的功勞都要歸於上位者,闕疏心裏默默念著這個規則,做了一個簡單毫無個性地回應。看著她說出這麼一句毫無個性的客套話,涇文心底有些失望。
“從今天起,卿和卿的屬官全部調回王城,每人晉升一級,卿晉升衛將軍,出席每日朝會。卿和卿的屬官在宮裏的住所便是霜白林竹,那個地方比較寬敞,比較適合人比較多的情況。”
闕疏躬身施禮:“謝陛下。”涇文將手插進發間,撐著腦袋,輕哼一聲:“嗯。”
雖然闕疏言語比起過去少了很多,但是態度還算順和,多少抵消了方才涇文的不適感。涇文低頭微微一笑,就當做默認了:“你退下吧。去霜白林竹整理整理吧。”
“臣告退了。”言畢,闕疏退出重重帷幔之外,在紗幔外明亮的燈光下,輕輕甩去方才的壓抑,撫平衣衫。
闕疏走後,元傑進來服侍。涇文隨口問道:“闕疏戍邊兩年回來以後,你覺著有什麼變化嗎?”
元傑一邊端上茶碗,一邊笑著說:“臣看著,闕疏大人是比過去沉穩內斂了。”
“你是想說,她再也不會讓朕看到她的真心了吧。她跟其他臣子一樣,裝作恭恭敬敬,朕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怎麼會?臣想,闕疏大人永遠不會忘記在寒熏殿陛下的恩情吧,陛下真心待她,闕疏大人怎會辜負陛下?”
涇文懶得再答話,就算是元傑,又明白什麼?他要的不是什麼報恩。
從夏乾殿出來,闕疏突發奇想,在各個宮苑之間裏走了走,自己在這裏度過了14年的時光。直到2年前,才離開涇文的目光,來到宮廷以外的地方,自由地看到聽到涇文沒有教過的東西,涇文沒有引薦過的人和事。
闕疏閑逛的當口,月嵐已經得了旨意,帶著大家收拾未來的住所了,清點家具的時候,反複清點了幾次都感覺多一個矮榻。正好剛剛送來的侍從,又不知拿了一些什麼小器具來。月嵐招呼他問道:“敢問大人,我剛才清點家具,感覺多了一個小矮榻,不知大人是否再核對一下。”
小侍從幹脆的回答:“不是多的呢。這是元傑大人特地吩咐搬過來給闕疏大人放在書房東窗下的。這邊東側的陽光極好,闕疏大人怕是習慣每日在書房小憩片刻的。”
“哦,這我還不知道。”月嵐有些不好意思。
“對了,我剛才忘了說了,元傑大人還交代,最裏麵朝南連著的兩間是給闕疏大人用作書房和臥室的。其他的,各位大人自行分配就好了。這裏還有些毯子,有織錦的,也有麻織的,顏色也不一樣,各位大人隨便選,給闕疏大人留條麻織原色的就好。”元傑大人身邊得力的侍從,雖然年紀小,但是快言快語,說話做事都幹淨利落。
月嵐笑著答:“我們大人搬到霜白林竹來,還讓元傑大人操這許多心,真是不好意思呢。”
待小侍從走了以後,月嵐忍不住笑著嘟囔起來:“元傑大人真不愧是在陛下身邊當差,事事妥帖周到,連給大人準備東西都事先打聽了喜好呢。”
一邊幫忙一直聽著月嵐和小侍從對話的淵函卻冷冷地搶白道:“哪裏是元傑大人妥帖,分明是陛下周到吧。”淵函說完有些後悔,一來不該妄議國王,二來國王關心臣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方才不知怎麼沒由來地覺得有一絲怒意瞬間拂過心頭,衝口而出,後悔之餘,又擔心引起別人注意,隻好找個借口走開了。
月嵐暗暗錯愕,雖然淵函大人一開始對闕疏一行人有些敵意,但是大多數的日子裏,淵函大人還是個節製有禮的人,對闕疏的各位屬官們頗為恭敬,對手下的士兵們也從未苛刻,漸漸也融入了大家,卻突然在這個本該開開心心的時候說出如此不謹慎的話。不過,淵函暗自羞愧,一點兒沒注意到月嵐的驚訝。
闕疏走了一大圈,終於來到涇文剛剛封賜的霜白林竹,是外圍的一處宮苑,高高的箬竹自然形成一個空間,層層進進的屋子就著竹園而建。像今天這樣晴好的日子裏,地上總是投射著橫七豎八的竹影。因為是別院,自然不如寒熏殿夏乾殿那般金碧輝煌,甚至沒有什麼亭台樓閣的裝飾,隻是滿院被各種奇花異草覆蓋著,甚至連樓宇也埋沒在花草之中。霜白林竹的西側,還有一汪溫泉水,讓闕疏頗有些意外和羨慕,可惜並不是霜白林竹的地界。
跨過門前尚未修剪的草篷,走進霜白林竹的水杉木門,月嵐正巧走出來,抬頭看到闕疏,迎上前笑道:“剛才我們收到了霜白林竹的賞賜,因為大人覲見陛下去了,所以我們就先過來整理,現在已經差不多了。大人也別愣著了。我覺得這個院子雖然冷清素淡了一些,不過很適合大人的氣質呢,這麼多異域的花草樹木,味道也是奇香的。大人的臥室和書房已經決定了,大人來看看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