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裏的最後一趟班車(2 / 2)

妻子顯然被孩子們的言語所感動,她對李茂說:“你招呼孩子們收割,我回頭張羅飯菜,你們師生今日敘敘情。”孩子們卻婉絕了,李茂似乎很生氣,說:“你們瞧不起老師了,老師再窮,也請得起一頓飯。”沒想到,李記顫抖著聲音說:“我們不嫌老師窮,要是你像王詳堂一樣去經商,也早富了,但誰來教我們呀?……”他聽罷竟一時語不倫次,滾熱的東西在眼窩裏打轉,心想,這回如果民師轉正了,他會潛心一輩子陪伴山裏的孩子。

正午時分,夏日裏的稻子終於割完了,李茂的心裏就像豐收收獲般的沉甸,他同孩子們約好明天就回學校去。等孩子走遠,他褲袋裏的小靈通又鳴響了,是城裏的朋友撥來的,告訴他:最後一次民辦轉正名單已確定,可惜他落選了。本來會議上對他是有爭論的,都說像他這樣的條件,早些年就應該轉正了。而現在,他的年齡早過了規定年限……

他聽著愣住了,這讓他怎麼對妻子和孩子們去說呢?朋友在電話那頭還在說:“最大遺憾的是,這一次沒能轉正的民師,將被清理,離開教師隊伍……”他聽不清後麵的話,腦海裏卻浮現一個恍惚的畫麵:一輛破舊的班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他手裏卻攥著一張皺巴巴的過期車票……

江東璞玉賞析:

《夏日裏的最後一趟班車》寫的是民辦教師,這個特殊的群體,嚴格意義上說,不算知識分子——進了教室,走上講台就是知識分子;走出教室,走進田野就是地道的農民。他們不吃財政,工資由公社(鄉)、大隊(村)上發,他們有土地,大部分有農民的妻子(丈夫)。在中國,四十歲往上的人,那個沒有受過民辦教師的啟蒙教育呢?就是上了中學,也同樣有民辦教師在授課。

這篇小小說寫李茂高中畢業就在小學當代課老師,八年後轉為民辦教師,一幹就是二十多年。每次轉正都沒有他的份。當最後一次轉正機會來到時,他一邊在手機短信裏關注轉正事情的進展狀況,一邊還在稻田裏幫妻子收割稻子。而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小學當教師沒幾年,就稱病轉行,後又開商店掙了錢,“每逢收割季節,總是請人來幫妻子的忙”的王詳堂。一個是清貧的堅守,一個是放棄後的“暴發”。一邊是堅守著的心靈安逸,一邊是暴發戶的嘴臉。在這篇小小說裏,作者的愛憎分明,對心靈堅守者(民師李茂)的頌揚,對放棄者飛揚跋扈的鞭撻。正義和崇高永遠不會落寞,也永遠不會失去民心。看吧,那些李茂老師的學生——李記們,他們拒絕了王詳堂“明天,你讓孩子們來幫我,有酒有肉,一天每人20元”的邀請,“薄霧中十多個人頭在稻穗中起伏”(李茂的稻田裏)。

“李記,你們怎麼來了?王老師不是請你們了嗎?”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回答“我們不稀罕錢,我們在放假前早就約好了,等家裏收割完就一起過來幫……”

“你們瞧不起老師了,老師再窮,也請得起一頓飯。”

“我們不嫌老師窮。要是你像王詳堂一樣去經商,也早富了,但誰來教我們啊?……”

多麼振聾發聵的聲音!李茂聽罷竟一時語塞,心想,這回如果民師轉正了,他會潛心一輩子陪伴山裏的孩子。

現實是,李茂這次的轉正又流產了,徹底的流產——都說像他這樣的條件,早些年就應該轉正了,可現在,他的年齡早過了規定年限。而且,這次沒有轉正的民師將被清理,離開教師隊伍……

這就是現實,殘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