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裏的最後一趟班車
夏日的黃昏,西斜的日頭仍不肯減緩熾烈灼人的威力,貪婪地俯視著金黃的田野。
李茂老師的粗布汗衫己被汗水濕透,貼在他單薄的身上,褲袋裏那隻借來的小靈通又響起信息鈴聲,他真想停下手中的稻鐮,直起身子歇息一會,看看小靈通裏傳來什麼信息。
其實,他知道,小靈通裏一定是城裏打工的朋友來了有關民辦教師轉正的訊息。他讀完高中,就在小學當代課老師,八年後轉為民辦教師。山裏人簡稱民師。二十多年過去,期間每隔三年,縣裏都組織人員來山裏小學聽課,考察民師教學質量,優中選優,推薦轉正。盡管每次他都被推薦填寫申請表,可最後批下來的卻是別人。聽說,今年是民師轉正最後一趟了,小學裏也僅存他一個名額,趕不上這一趟班車,就別想再找到座位了。但是,他身後“嚓嚓”的割稻聲追了上來,妻子在後麵說:“天快晚了,勤快些,割完這一丘,明天就不至於累得晚,明晚你還可以趕回學校去。”
他顧不得腰酸腿痛,掏出小靈通匆匆看過信息內容一眼,知道是明天縣教育局就敲定民辦轉正名單,朋友說他憑硬件是最有希望的。他心中不由掠過一陣喜悅,加快了收割的速度。
這時,隔河那邊的田野傳來一個男人的喊聲:“收工吧,別累壞了身子,明天再割,我再請幾個小工,一日割完。”喊話的是王詳堂。他在小學當教師沒幾年,就稱病轉行,後又開商店。如今手頭鬆了,每逢收割季節,總是從城裏請人來幫妻子的忙。
他生怕妻子聽後生出埋怨,妻子卻真的甩過話來:“你看人家王詳堂,早下海經商,農家活都不用自己忙,你總是離不開學校,離不開那些孩子,熬了這麼多年,民師總不能轉正,這次,如不能轉正,你就乖乖回來幫我幹活!”
他為緩和氣氛,陪著笑臉說:“你說離開學校,離開孩子,我還能幹什麼呢?人各有誌嘛!都說我這回一定會民師轉正。”
“你離不開學校,都說學校放農忙假,可你班上李記那幫學生,也不見得來幫你一把?”妻子嘮叨著挖苦他,不給他反駁回旋的餘地。“你,你怎麼能這樣說。”他好像受了侮辱,陡生怒氣,可看到妻子勞累而黑瘦的身段,看到前麵待割的那片田野,心一軟,憤懣又咽下去了。
回到家裏,天己黑透。他掏出小靈通再看信息內容,其實在田頭時他己不止一次看過城裏朋友發來的信息:最後一趟民師轉正明天就可確定,但競爭非常劇烈,尚可能,今晚進城來疏通關係,以防萬一。後麵還有一個信息說,疏通關係不是拜訪一人,因為是集體討論,需要打點每一人參會討論者。他曾在夢裏,追趕著一輛慢吞吞的班車,自己終於擠了上去,可他不敢對妻子吭一聲。
吃過飯,他給城裏打工的朋友回了信息:聽天由命吧,吉人自有天相。倒是妻子對他說:“聽說,你班上李記他們家己收割完了,你是他們的老師,你去請他們,要是他們肯來幫忙,明天一個上午就可割完。”他聽後猶豫了:李記他們是畢業班學生,平日功課緊,放假又幫家裏忙,好不容易休整一下,怎可又煩擾他們?但一想到妻子明天又要在烈日下蒸烤一天,而季節也不等人,他便硬著頭皮走出家門。
剛走近李記家,未進門就聽見屋裏王詳堂的嗓門:“明天,你讓孩子們來幫我,有酒有肉,一天每人20元。”下麵的話他沒聽完就拔腿回家。
次日,天剛蒙蒙亮。李茂和著妻子拖著疲憊來到了田頭,卻見薄霧中十多個人頭在稻穗中起伏,他走上去:“李記,你們怎麼來了?王老師不是請你們了嗎?……”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回答:“我們不稀罕他的錢,我們在放假時早約定,等家裏收割完就一起過來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