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圈子
回想近50年前,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向海外發展的艱難過往——要在好萊塢拍《暴走列車》,最後一刻項目夭折,受邀於20世紀福克斯公司擔任《虎!虎!虎!》一片日方導演,中途被福克斯解雇,顯然,今天,好萊塢主導的電影工業已開始更友好地對待東方電影人。
在與李安對話時,張藝謀透露自己“準備幹一個好萊塢的活兒”“我覺得是一個大片”,著重向李安請教:為全世界觀眾拍電影的話,如何讓西方觀眾理解東方的觀念和細節。
戴錦華則認為不同於好萊塢吸納亞洲資源的情況,《雪國列車》是韓國主體自覺地投入大量韓資請好萊塢明星、製作好萊塢樣式的影片來對抗好萊塢的作品,其出現與韓流發展息息相關,不是偶然,卻是例外。“韓流的發生是個奇跡,亞洲金融風暴後,韓國經濟崩潰的時候文化突然起飛,此後,韓國政府一直高度自覺地助推韓流。”
戴錦華介紹,韓國電影走到今天的第一步是1998年的光頭運動,韓國電影人為抗議開放外國電影配額集體靜坐,韓國政府最終決定繼續韓國影院每年必須放映146天本國電影的政策;第二步是2006年,韓國將146天的電影配額製減半為73天,與外國電影在市場上競爭。“我當時正好在韓國見到剛辭職的文化部長李滄東,我說你們怎麼會這麼做,應該保護自己的電影,他說已經不擔心了,我們能在市場上跟好萊塢競爭了”;第三步是走出去,出現《雪國列車》等影片。戴錦華對這個過程由衷歎服,認為之前香港電影在東北亞市場衰落時,韓國電影就非常自覺地去填空,扮演區域市場龍頭大哥的角色,近年來,好萊塢電影工業萎縮,“韓國就更自覺地想去接替好萊塢,其中一條路,就是用好萊塢的方式接替好萊塢。”
觀察到這幾年寶萊塢國際化過程中喪失自我的情況,戴錦華認為韓國電影當前麵臨的問題是在國際化中如何保有自己民族的魂,“是會失魂落魄,還是足夠強大,我們拭目以待。”
國產電影沒有“瓤”
戴錦華認為《雪國列車》是韓國電影趨勢中的一個具體表現,《白日焰火》卻與趨勢無關。“我們老是出現一個電影就去談趨勢,我覺得沒法談,尤其是《白日焰火》,它是廣義的作者電影,非常個性化、個人化。”
戴錦華欣賞《白日焰火》的兩個特點,“第一是地上電影保持了地下電影最強有力的東西:底層認同和底層關注。蛇蠍美人桂綸鎂無外乎是賠不起有錢人的那件皮衣,賠上自己還賠不起才殺人,這種基本立場的保持使故事可以講下去,我們可以看下去,這樣的立足點現在很難一見。”另一點是近年來,許多藝術片導演去拍商業片,把商業片的敘事模式和藝術片的電影語言結合起來,我們能不能以此給中國的商業電影提供一些新的活力?”
嚴蓬同樣認為不能以《白日焰火》當範例談趨勢,“它的風格和成功方式都很特別,其他電影很難複製,難道都去追金熊獎?如果沒有得獎,《白日焰火》能有2000萬票房就很好,說不定隻有幾百萬。有現在這個票房必須靠媒體造勢,靠觀眾對之前《鋼的琴》等國產好電影的虧欠感。”
談到中國電影人是否也能拍出《雪國列車》這種好萊塢大片式的電影,嚴蓬覺得個別導演表現出色可以拍,但整體沒有形成氣氛,“像韓國電影就形成了浪潮一樣的遞進,不是一兩個導演在衝鋒陷陣,我們雖然說著第五代第六代等等,實際經常是一個人在走,你在張藝謀後麵看不到小張藝謀小小張藝謀,這個狀態是很大的問題。”
戴錦華說,2012年時曾有好萊塢電影人告訴她當年的大片後期大都在中國完成,不是因為中國是廉價勞動力,而是因為中國數碼技術領先,“我們有技術,有錢,有故事,但現在無論商業電影藝術電影、大製作小製作,整體看,我們的文化是中空的,我們根本沒有自己的瓤,沒有真正的文化主體,而沒有文化主體你就沒有發言位置,玩不過別人。”她舉例說一部不怎麼樣的韓國商業電影裏可以有年輕總統對抗聯合國,擲地有聲地喊“我的人民”,“我們有這種想象和膽氣嗎?我覺得我們完全喪失了任何一種身份凝聚、自我定義和對這種定義的堅守。”
有影迷認為好萊塢拍的是符合世界文化價值的電影並因而大行其道,中國電影也大可不必追求自身文化價值,去拍符合人類價值的影片就好,戴錦華回應說:“今天我們當成人類價值的東西其實都是美國價值,它稱霸了世界,我們就從心裏覺得那些是人類價值了。中國這樣國土寬廣、曆史漫長、人口眾多的國家,用這些價值不能解決我們自己的問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