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姚二娘(1 / 3)

“她不是像那些缺德的人慢慢抽死的!”

“她配享受老福!”

“哪個?”

“姚二娘啊!在田裏撩草粠的時候,還是一個神氣活現的人,收工才到家,陡然地朝床上一倒,眼一閉,腿一蹬,就……”

“她配享受老福!”

噩耗一戶挨一戶地傳播開去,人們懷著一顆沉痛的心,帶著一副哭喪的臉,著急慌忙地奔向姚二娘家。

這事情發生在這麼個地方:這地方有一條筆直的大河,大河一頭連接湖泊,另一頭連接長江,因而一字兒砌在河北岸的農舍,叫做“腰莊”,這腰莊一律的紅磚紅瓦,座北朝南,背田麵水。

姚二娘就住在這腰莊的正中間。

五月天,晴空萬裏,陽光燦爛。無論是在遙遠的南方,還是在遙遠的北方,越過眼底赤金的麥子田,橙黃的菜花地,碧綠的秧苗池,盡情地眺望腰莊,準以為是一條寬闊的林蔭大道。

在這種氣候裏,走在腰莊,總會感覺到這兒是產生神奇而又美妙的故事的地方;總會在內心深處油然生起無比讚歎的情緒;總會在陽光充裕的臉上流露出非常動人的微笑……

然而,姚二娘在這個時候歸天,無疑是一個不幸的插曲。

她本叫趙月英。三歲喪父,七歲喪母。莊上慈善的姚家夫婦把她這個孤兒領回去做了二兒子的童養媳,名字也就被改成了姚二娘。她十四歲成親。十五歲公、婆相繼去世。十六歲生下一子。

如今莊上的老年人,沒有哪一個記不得她那時在死亡的邊沿上掙紮的情景:兒子在稻草紮成的搖籃裏餓的直哭;她雙手扶住搖籃的邊口,右腳跟一踩一踩的,地麵上墊著一塊瓦片,瓦片上放著一根小木棍,一頭插在搖籃的下口,搖籃隨著她右腳踩動的節奏晃動著。她口中喃喃地唱著催眠曲:

我的乖呱你莫哭,

媽媽比你大十六。

見天三碗野豬菜,

哪有奶水給你吮……

她才懷孕一個月的時候,丈夫就離開家鄉參加新四軍了。兒子生在狗年。她常聽人們談起“餓狗不離主”的故事,覺得挺有意思,便給兒子起了個奶名,叫“狗主”。不知是天意隨和人願,還是人願符合天意?狗主真的沒有離開她,眼下還在生產大隊當著黨支部書記。娶的媳婦,是公社服裝廠的裁剪師傅。他們生有一男一女……這大概就是姚二娘一生中的最大福氣。

解放那年子,跟她差不多大歲數的女人,成天的在外頭扭秧歌,好像日子不是她們過的。瘋啊,瘋的不得了!她呢?她也是成天美滋滋,樂顛顛的,好像好日子永遠過不了似的!隻是有一件事情,使她暴露出心中的隱憂:她經常抱著狗主,愁眉苦臉地站在大門口,向西遙望十裏以外的縣城……

鄉親們誰都了解她的心思,每當看到這種情景,吃飯的便會端著飯碗、喂豬的便會拿著攪食棒、挑水的便會放下水桶……圍在她的身旁,跟她一起入神地遙望縣城……

“先出去的人回來了,後出去的人回來了,跟他一塊出去的人——也回來了。暫忙不回來的,也有個信給家裏。我狗主的老子,不曉咋的……唉——!真叫人探不到底!”

姚二娘心煩意亂,憂心忡忡。

“恐怕他在外頭重尋人了,不要你囉!”一個捧著飯碗的小夥子說。立刻有人向他使眼色,好像是在對他說:“你不能在這個時候說這種傷人心的話!”小夥子的話,的確像一把鋒利的尖刀,在姚二娘的心窩裏猛剜了一下。她眼眶潮濕了。她似乎相信小夥子的話是真的——或許小夥子在哪兒聽到了一星半點的消息吧?因此,她懷著信疑不定的心情,轉過臉來,含淚的微笑著,警告中帶著探詢的口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