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韓晗:寫作理應是一種生活方式(3 / 3)

第二,文學創作並不適合所有人。我從來不會鼓勵某個中文係的學生,好了,你去當作家吧。我在很多大學都有過講課的經曆,每當講完之後,都會有學生拿著自己的稿子找到我,韓老師,我能當作家嗎?我說,你最好不要當作家,如果你非要做,你千萬不要當職業作家。有時候我都會因為我說出這樣的話而好笑,當然我當時的態度確實是很嚴肅的。寫作有時候確實是苦力活,這種痛苦並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承受的。如果你把文學當作職業甚至信仰,你某天靈感枯竭了怎麼辦?

第三,文學和生活的關係,應該是鏡子和本體的關係,文學是生活的反映,這種反映是建立在寫作者本身精神狀態之下的。有些外企職員寫出了職場小說,有些導遊寫出了遊記散文,我認為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學,一個作家,自己呆在家裏閉門造車,或是到某單位掛職三兩天,再寫出相關題材的小說,這是不切實際的,這不是文學,這最多隻是一種類似於幻象的文本。

文學文本一旦與幻象掛上這就很可怕了,當然,我在這裏不是指科幻小說,有些文學本身說的就是幻象,作者可以告訴大家,這就是科幻,就是神話,大家不會把這個文本當真,那麼這個文本本身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但是有些作家卻打著寫實主義的旗幟,但在文本中卻拉進去太多他自己自我的、想當然的東西。比如現在有些小說是鼓吹“小三”的,但事實上現實生活中幾乎所有的“小三”都沒有好的下場,但是小說裏的“小三”卻“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但事實上他沒有當過“小三”或者說他沒有把“小三扶正”的經曆,那麼他的這個文本最多隻是他意識形態的反應,而不是他生活的反應,這種文本很容易對讀者產生誤導,特別在這個價值觀多元甚至有些混亂的社會裏。

我總說,文學不應該“載道”,但也不應該“叛道”,前些年的身體寫作、下半身寫作與欲望寫作等若幹主題風起雲湧,無論男作家女作家,都蜂擁而上將自己的性事大肆宣揚,西方、日本的小說裏也有這種敘事,但人家卻能給美感,而我們,卻隻是沒休止的肉欲,為什麼?恐怕還是因為這些作家本身不是在用文學來敘述生活,而是用文學來意淫,與幻象的文本相比,這種文本就更可怕了。

之所以我主張把文學作為一種生活狀態,除了我本身喜歡較為單純的散文創作之外,很大原因還是因為我的文學觀。很多寫作者急功近利,希望一炮而紅於是便去寫流行小說,如果還嫌不夠快,那就去寫身體寫作、離奇古怪或有悖人倫的小說——確實,這是一種一夜成名的方式,我們的媒介確實還缺乏監管,大眾的價值觀的確仍存在問題,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從事這樣的寫作會離文學更近,而是離文學更遠了,或者更苛刻點說,這是“出版產業化”在不成熟階段產下的惡果。

馬:讀你的評論,有時候感覺很尖銳,甚至很痛快,但讀你的散文,卻很溫婉,很平和,作為當下一名作家,你是否會因為自己的批評而將自己的寫作姿態弄混亂了?

韓:批評也要自我批評,很多優秀的作家都是批評家,這不奇怪。除了我的雜文之外,我的學術論文還是很平和的,我盡量不去觸痛一些文壇的矛盾,很多問題不是我一個人可以去解決的。趙毅衡先生也說過,與很多作家、評論家相比,我是相對獨立的。但是我也要注意到很多文學同行的情感,畢竟文學批評不是馬路上罵街,中國的新文學才剛剛九十年,而且期間還有如此頻繁的政治運動與戰爭,而西方的文藝複興卻有了三四百年的曆史,很多問題不是靠發牢騷就能解決的。

我雖然從事文學批評,但並不欣賞很多批評家的“酷評”姿態,這個詞現在還沒有更精準的英文翻譯,但是這確實是一種故作姿態的刁鑽批評,我向來主張,“現代文學以史為主,當代文學以論為主”,並且我自己也是這麼去做的。因為當代文學尤其是新時期文學,史料的意義遠不如批評的價值,我們無法要求古人,但可以要求今人,這是我為什麼如此用心在文學批評上的原因。

一種秩序的重構,需要我們大多數人來解決,並不是一個人幾個人可以去完成的。尤其是文學秩序,我承認,我需要自我批評,更需要來自於別人的批評,但這種批評必須要是帶有目的性的重構,我們改正了某些問題,獲得了一個什麼樣的結果?而不是為了批評、炒作或是個人恩怨而批評。

那麼,對於這種批評的追求就不會讓我有“弄混亂”的可能了。因為我的散文也是對於我本人文學觀念——即文學作為生活方式的實施與踐行,而我的批評也是一種對於文學觀念的實施與踐行,兩者在這一點上並不矛盾,所以說,我的批評實踐是不會影響到我的文學創作的。

馬:最後一個問題,我想問的更實際一點,你最喜歡創作哪種風格的散文?或是,你最滿意的散文創作是哪一種風格?

韓:我最滿意的是關於曆史反思的散文,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放棄對當代的思考,恰恰,正如哲學家弗朗西斯·福山所說,反思曆史的目的正是要反觀當代,當代人所存在的問題往往要從曆史中去解決,這就是以史為鑒的實踐。但是就我個人來說,對於曆史遺跡、曆史事件、曆史人物與曆史文化等問題的散文化,仍然是我目前從事散文創作最好的突破口。

從文學精神上說,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問題,仍然是關於曆史的。一方麵,職業作家與暢銷書作家為了博得眼球,戲說曆史、篡改國故,在小說、電視裏,皇帝大臣可以天上飛,古人竟可以唱卡拉OK,這一切的目的隻是為了讓大家哈哈一笑,這種情況在西方、日本甚至韓國都很少見,恐怕這是中國人在當代的專利,但是我們的後人看到我們把這樣的東西留給他們,實在是一種悲哀。

那麼,我們必須要重構曆史,把曆史還原到原來的樣子,盡管不好看,盡管不嚴肅,但卻是事實。因為有些東西,我們必須要去尊重他,這是一種習俗,也是一種道德儀式。任何一個再開放的國家,都不會在國務院門前設賭場或紅燈區,其實這個道理都是一樣的。

另一方麵,我們大家對於曆史仍然了解的不夠,這當然與作家們的不負責任有很大關係,這也與“厚今薄古”的社會思潮有關係。克羅齊說,一切曆史不過是當代史,這句話流傳甚廣,但這並不是讓我們輕視曆史的作用,文學很多時候可以彌補這種不足,特別是把文學作為生活形式——因為隻有這樣才會迫使我們去閱讀,去感知,去了解曆史的原典與真相。畢竟與世界其他的國家相比,我們大家的閱讀總量與平均量還太少,所以,對於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來說,文學也是一種非常可取的生活方式——但至於像康乾盛世那種“家家‘收拾起’,戶戶‘不提防’”的昆曲文學大普及時代,我們是沒法奢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