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增瑞:捧哏的話不需要多,多了就讓人覺得“碎”,但是你的每一句話一出來,都要讓人記憶深刻。哪怕是“嗯”、“啊”、“這是”,都要求你出包袱,每一個節骨眼兒,每一字、每一句的分寸火候,都要求你能很好地把控。逗哏演員和捧哏演員兩人之間的關係是相輔相成的,如果作為捧哏演員,你的能力差,你老是一個弱者,老靠人家逗哏演員來提著你,拽著你,時間長了,人家也會覺得你是個包袱,是個累贅。如果你有很強的能力,你的能力對他來講是一個很好的補充,那麼對方自然會喜歡你。
記者:您和謙祥老師在台下的相處是更像“一頭沉”呢,還是更像“子母哏”(逗哏和捧哏所承擔的任務基本相同,如通過相互間爭辯來組織包袱等)呢?
李增瑞:我和謙祥的性格其實都比較內向。打小的時候起,別人見到我們,就都不相信我們是說相聲的,都以為我們是學生。
記者:這是不是從一定的程度上體現了相聲表演藝術家們說的“相不遊街”(不能把舞台藝術帶到生活中去,不能在台下耍貧嘴)?
李增瑞:對!最初學相聲的時候,老師就告訴我們這麼一句話,“台上像猛虎,台下似綿羊”。我們都是內向型的人,而且謙祥的性格比我還要內向,我比他話多。但是如果是采訪、做電視節目,我一般還是願意讓謙祥先說,我來做補充。
記者:曾經在電視裏看過您和老伴一起參加《非常夫妻》節目的錄製,在節目裏我們看到,在家庭關係中,您的老伴在家裏是絕對的“領導”,但您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弱者,因為您強調“男人要支撐家庭,對家庭負起責任”。從這點上看,您在舞台上的捧哏之道、舞台下與搭檔的相處之道,是不是也和您在生活中的夫妻相處之道有共通的地方呢?
李增瑞:具體地說,還不太一樣。但就你說的這點上,還真是有相似的地方。兩個人在台上一起表演,即使是“一頭沉”的作品,你的詞少,你也有50%的責任。作為捧哏演員,你不能成為弱者,在家庭中也是一樣。人一定要做強者,但要懂得“示弱”。“強者示弱”,這樣才能達到一種平衡。
別把自己當根蔥
李增瑞老師一家人居住在北京一處老舊的小區內,家中陳設樸素平凡,除了一些展示舞台風采的照片外,讓人找不到一點“名家”的感覺。采訪李增瑞老師,就像和一位謙遜平和的鄰家長者暢談。李老師及其家人的熱情親切,也讓我覺得這次的采訪就像是去鄰居家串門一樣輕鬆快樂。
記者:在我們普通觀眾看來,您和謙祥老師都是曲藝名家,是舞台上、電視裏的明星。在以前的工作中,盡管沒有和您像令天這麼深入細致地聊,但我和您也曾經有過一些接觸。您給我的感覺是特別謙和,好像……您從來就沒拿自己當名人,從來沒把自己當明星。
李增瑞:我總覺得吧,這每個人和每個人之間,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隻是謀生的手段不同而已。大家眼裏所謂的明星、領袖人物也好,平時生活中咱們接觸的醫生、教師、售貨員也罷,大家都是以不同的方式謀生,本質就是兩個字——“打工”。隻是每個人打工的地方不一樣,所做的事情不一樣。比如說領袖人物,他們是在給十幾億人民打工,他們身上的擔子比我們重得多,要把國家治理好,讓人民過上好日子。那些貪官汙吏,他們不好好打工,不好好為人民服務,隻能落得鋃鐺入獄。人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高,自己把自己架起來,多累得慌。隻有做常人,才能享受生活。
記者:您的女兒是我的同齡人,今天是第一次和她見麵,她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我的鄰居、我的同學一樣。
李增瑞:我這閨女可有意思了:當時她畢業的時候,本來找了一家很好的單位,麵試的時候,人家就說了一句“放心吧,衝著你爸爸,我也把這個事情給你辦好。”這孩子一回到家就和我說,“爸,這單位我不能去。人家是衝著您的麵子,看中的不是我。我要靠自己!”直到現在,她媽想起這事兒來,有時還埋怨她,可我覺得我這閨女挺好。這孩子像我!
記者:您和謙祥老師的謙和低調,從某些程度上得益於恩師們的教導和言行的影響吧?
李增瑞:小時候,譚伯儒先生常說兩句話,給我印象特別深,影響我的一生。第一句是:“人,不管走到哪兒,幹什麼工作,要先有一個好人緣。有人緣就有飯緣,一定要做好人。”還有一句就是:“人要長能耐,不要長脾氣。長能耐,能掙錢;長脾氣,討人嫌。”這兩句話,都是告訴我們做人要謙虛謹慎,讓我終身受益。
做師徒不如做朋友
在李增瑞老師60歲生日的時候,他曾經寫過一首小詩,來表達自己與老搭檔王謙祥的情誼:“年過六十發如銀,相依相伴近五旬,說學逗唱閑扯淡,填空補白會捧哏。酸甜苦辣未嚐盡,喜怒哀樂相依存,心如止水自然靜,知足常樂養精神。”如今,隻要王謙祥先生的身體情況還不錯,李增瑞老師還會偶爾和他一起登台。青年相聲演員付強有時也會邀請他合作演出。每天,他會像京城的許多居家老人一樣,一大早兒就去周圍的菜市場買菜,和老鄰居們打著招呼,過著常人簡單平靜的生活,享受著家庭的天倫之樂。最近,年近7旬的他還為《北京相聲史話》撰寫了一篇15000餘字的關於譚伯儒先生的文章。和眾多喜歡他的觀眾一樣,我們也關心李老師是否帶徒弟,是否將他在藝術方麵的豐厚精神財富傳給年輕一代。
李增瑞:年輕人上我這兒來的也有不少,也有人希望能夠拜師。他們喜歡相聲、喜歡我,我很高興,也願意認他們(作徒弟),但是我都會和他們講好,我們的前提是,先做好朋友。師父、徒弟,這樣的關係是不平等的。徒弟對師父是仰視,師父對徒弟是俯視,俯仰之間,便有了不平。不平則鳴,平則和。人與人之間產生矛盾的根源,都是因為心裏的不平衡。而朋友之間是彼此平視的,我更希望以這樣的一種狀態與年輕人相處。所謂“師道尊嚴”,確實應該有,但是“師道尊嚴”不是說出來的,而是要做出來的。作為老師,隻有你做好了,弟子才能真正地尊重你。所謂師父徒弟,這隻是一個符號,一個稱呼,不需要非得讓孩子們在我麵前磕個頭,用這樣的方式來認可這種關係。
記者:這麼說,您沒有“擺知(舉行拜師收徒儀式)收過徒嗎?”
李增瑞:沒有,從來沒有。我覺得吧,做徒弟、做師父都不容易,不如做朋友。尤其是現在,為人師,你就要傳道、授業、解惑。傳道、解惑好辦,但授業很難,人家孩子跟你學了以後,你怎麼能讓他吃上這碗飯,這點上現在不好辦。如今如果想以說相聲來謀生,做一個職業相聲演員,說實話,確實很艱難。所以我總是跟孩子們說,不管你做什麼,一定要先在社會上有個立足之地,然後再來為相聲做點事兒,這樣你心裏頭踏實。可能在有些人看來,作為一個說相聲的,我這是大逆不道。但我還是願意讓孩子們實際一點。他們能到我這裏來,能學到一些實實在在的知識,能夠感悟出一些東西,這就足夠了。學過相聲的人,無論能不能專業從事曲藝工作,在為人處世、與人交流方麵,都會比同齡人更成熟。年輕人到我這裏來,我希望他們把我當成忘年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