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記憶(1 / 2)

一座城市的記憶

這個題目取自奧爾罕·帕慕克的《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伊城對帕慕克而言,是灰色的,如大霧迷朦,他反複地呼愁,記憶這個廢墟的憂鬱。而我與上海的每次接觸,都是降落在陰霾之中,於深夜告別。我認識她——這座城市,是從冬日街道稀落的燈光、無葉的法國梧桐開始。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喜歡兩個城市,一個是張愛玲和王安憶筆下的上海,一個是侯孝賢和吳念真影像中的台北。前者太實,後者太虛。中學時看墨鏡先生《花樣年華》每每覺得穿旗袍的張曼玉一定是上海人才對,後來才知曉,原來出生在上海的是王家衛他自己。

上海的天空像罩著一張灰的幕,冬夜裏無月,星光稀;而白日雲濃,又仿若揭不開晴空的紗布,似鍍了一層薄薄凝稠的漆,和街市高樓同染了色,化不掉,冷冰冰。

十三屆的時候第一次到上海複賽,那時阿青老早就幫我們打理好了一切。房間定在華山路的那家浦江之星。十屆以前,新概念的聚集地是從浦江之星門外的小巷一路往下斜穿過去的泰安,可惜那裏已不複營業。第一頓飯是邊上那家東北菜館,兩大張桌子圍了兩圈人,當時我旁邊坐的是賀伊曼和莫小七,後頭是在中山讀博雅院高談闊論哲學的楊鑫,北影的鍾濛也過來了,她先和莫小七深情擁抱,然後說起北京,侃各種段子。我那時是初來者,尚念高中不諳世事,看這些七、八屆,九、十屆前輩們在說近況聊往事,雖插不上話,但不知怎麼,竟有種溫暖。

複賽交完卷子那天,從上海冬天沒有暖氣的教室哆哆嗦嗦地出來,一路結伴往返的我看到了剛出考場的劉文。我想她如今一定不記得我是誰了,可我知道她。她是第九屆的選手,在港中大讀會計,要畢業了,她說這是她最後一回來新概念,看看些老朋友。我已經記不得她說那番話時的表情了,但我記得她說那句話的時候我們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前,車子從眼前呼嘯而過,塵土揚起一片模糊,聲音和步伐都同時靜了下來。

唱歌、聚餐、頒獎。同吃同睡同玩隻五天罷了,這五天要想熟悉一個人未必太難,可這五天卻結結實實地打在每一個人胸口上。走的時候大家都不舍起來。擁抱,擊掌,來不及一個個告別,但都信誓旦旦說了下一年還會再來。二樓的長廊倏忽就空了,七回八轉的廊路不見盡頭,亦杳無音響,我鎖上門,作揖告離。淩晨一二點歸家,酣然睡去。

之後是什麼,像各自活於平行空間一般,欲觥籌而無交錯,黑白頭像,鮮言寡欲,記憶逐漸模糊,直至消亡。為何舊知己最後變不成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