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漁島到沙坡尾(1 / 1)

從小漁島到沙坡尾

前幾日同作家南宋先生聊及他的《廈大一條街》,名目雖有,址不存焉。我是一一年秋到的廈門,“廈大一條街”在一零年消失,未見其貌,隻消得聽人懷悼,睹其舊照,我於腦中念想,不甚可惜。好在沿街的那幾家書店仍在,滿足我嗜書的味蕾。

原先因居漳州的緣故,每次到廈島總要海陸二行,周轉期間,倒是別有一番樂趣。早上八、九點鍾出門,十點靠岸,走向第一碼頭穿行販鮮貨的集市,過天橋下的大馬路在廈禾路邊攤點喝粥,中山路人太雜多,不肯久留,但光合作用書店裏盤坐一隅靜讀的老人孩童倒使我津津樂道。不過裝潢過細致終歸不像讀書人待的地方,我還是更願意去小漁島沾沾舊書氣,悟悟劉禹錫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同小漁島荒島圖書館結緣,說起來還真是件奇妙的事。去年十月剛來不久,我從廈大西門往外走,分不清東西南北,也不知道街巷名字,隻管聽腳的指揮,走便是。繞過一個大坡竟竄入了無人之境,街道狹長,兩邊的商鋪隻掛了牌並未營業,都是些老樓,從中瞥去一間半掩的鐵門,黑魆魆,叫人驚駭。匆匆欲離開,看到“民族路”的街牌我才放慢了腳步,記憶中有人提及這附近的沙茶麵味正。及至晌午,書墟乍現。填飽肚子的東西沒有找到,精神食糧倒先跳出來給我一絲慰藉了。我走進店裏沿空隙繞了一圈,不大,但書堆疊得齊整利落。有稀罕的民國小冊子,也有缺了頁的八十年代印書,或是一係列的兩三集,或是難尋覓的孤本。吸引我興趣的是那本淺綠薄皮的《卡夫卡隨筆》,東妮譯的94年漓江出版社的版本。我知道漓江出版社常年孜孜不倦出諾貝爾文學獎的集子,但也知道卡夫卡生前未獲得任何獎勵。就像是大多數死後作品才彰顯出來的藝術家一樣,他孤獨沉默地寫著。這本書讀起來很流暢但並不通曉,亦如卡夫卡的每篇作品,徑曲而艱,冥思苦想卻不得其意,某日回嚼一二,方覺其幽。店主見我愛不釋手,便走過來,將其贈我。他又附贈了一本記錄廈門的舊雜誌,和幾張老廈門的明信片。我大喜,但兩人腆與相談,隻相視一笑,便罷。臨走前我又購了一冊04年上海譯文出的保羅·科埃略的《煉金術士》(另譯《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印冊不多,友人托我尋覓了許久,從南寧到上海,跑了許多地方都未見,網上亦告罄不售,未曾料到竟在這裏給遇著了。從廈門又寄到了重慶,陪他熬過了一整個冬天。

以後每次至廈島,總不免到小漁島翻翻書,未同店主打照麵,卻同舊書相撫甚歡。春天、夏天,潮濕的空氣讓紙也變得稀薄。

九月隨校搬來,又開始如同個探險者一般鑽入這城市的心髒,鹹淡油膩,呼吸市井之氣。瑟瑟發抖吹海風聽曾厝垵的歌仔戲卻不亦樂乎,穿過修葺的瓦礫在夜間抵達碧山寺觀達其靜謐,萬石植物園的小徑橫生,在觀嶼台俯瞰海潮迭生與天相接。機緣巧合走到了沙坡尾,看幾隻細腳身潔的白鷺輕盈奔跑、跳躍、振翅,漁船停靠岸堤,老樓參差,漏出光火恬淡。更叫我驚喜的,便是歸途路遇的曉風書屋和琥珀書店了。

曉風我是早聞其名的,在漳州時,便隔三差五去翻書,隻看不買,磨出了厚臉皮;而琥珀,常聽人說那是謝泳老師的出沒之地。琥珀不大,卻如頑石精巧,所藏的書都是寶貝。初探我便購置了許多書,從福克納到伍爾夫,從薩特到波伏娃,小說戲劇傳記種種,總嫌不夠,再買,結果如提筐擇菜,滿載而歸。同店主默默因為一輯精致裝幀的楊絳所著的《幹校六記》而爭執不下,她是個愛書惜書之人,頑皮得很,因為自己太喜歡了,便不肯賣與我,我隻得成人之美。而後在閑暇時便同二三好友到這裏來,在閣樓上飲啜茶水,輕敲棋子,漫卷書頁。有時也自己一人過來,對麵是飲食男女、市井之聲,身後是幾丈木架、萬卷詩書。隻靜坐一隅聽來客對聊也別有趣味,想起在南京時陪我逛先鋒書店的好友,在西藏念民俗學,同我講起當地的神秘;想起兩年前冬天在上海,一群文藝青年在福州路的書城櫃台找印有自己文字的書籍;想起北京連下暴雨自己一個人拖著行李在大馬路上走的夜晚;想起三十個小時的火車站票從北至南穿過黃河長江的不眠之夜。其實書中所描繪的遠遠沒有生活那麼紛繁複雜,但文字同語言總會莫名其妙調動起我所有的記憶與經驗拚湊出另一個異樣的世界。

小漁島和沙坡尾這兩個詞在腦袋中晃蕩不止,饑餓的,究竟是胃,還是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