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媽跟工廠管事的寒暄了幾句就把陳家明留在那了,這些是之前就說好了的事情。陳家明被分配到四號間。一同工作的是兩個中年女人和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他們看到陳家明被領進來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目不轉睛盯著他看。陳家明似乎有些可以想拉近與這幾個人的距離,衝他們笑笑。管事的沒說什麼就匆匆離開了。其中一個中年女人先開了口,帶有些試探性的問:“你會不會做啊?”陳家明稍稍看了一下機器,點點頭,這些他以前初到監獄那幾年裏常做,後來就換了繁瑣些的活。兩個女人對視了一下,另一個說“那你試試。”陳家明啟動機器,將口袋一個個放在傳送帶上,從出口處收好,動作還算是比較熟稔。男人率先坐到了椅子上,緊跟著那兩個中年婦女也靠著坐下。男人抽起旱煙,吐一口氣絮絮地說:“你先做著吧,有什麼不清楚的再問。”

陳家明也不說什麼,就按剛剛的程序反複運作。此時的四號間是沉悶得可以聽到呼吸聲,幾個人默契的連心跳也慢下來。兩個中年女人閑坐著,耐不住了,便時不時向陳家明發問。“你是怎麼進去的呀?”陳家明沒有回答。“你不說我們也知道,廠子裏的人全知道,你殺過人。”女人說這話的時候帶點驕傲的,似乎要表現出自己對陳家明了如指掌。

陳家明一聲不吭的地把堆積起來的口袋擱到地上。“誰讓你擱地上了,誰教你的!”女人突然站起來故意提高音量。陳家明又把那些口袋都抱在胸前,他眼睛看著地上剛剛那個男人放置的口袋。“放下去。”陳家明愣了一下。“叫你放下去聽不懂啊?!”陳家明照做了,又放回原處。“這還差不多。”女人滿意的坐下去,“別休息,繼續幹活啊。”

四號間裏彌漫的煙味越來越濃,讓陳家明有些嗆,但他不敢咳出聲來。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這三個人不懷好意,可他又能怎麼樣,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李主任、劉媽這樣。想到這,他輕歎了口氣。

“叫你別抽煙了,你還抽!”管事的推門進來便一陣大吼,他毫不留情地拍掉男人手上

的旱煙,煙草抖落在地上打了個滾鋪得到處都是。管事的看了一眼這狹隘的四號間:“你們幾個坐著幹嘛?我花錢雇你們來是讓你們在這坐著嗎?啊?!”兩個女人趕緊跳了起來,湊過陳家明旁邊佯裝幫忙。“趕緊把地上收拾幹淨!”男人唯唯諾諾地躬下腰連說“是是是”。

管事的走了有一會兒,男人推了陳家明一把:“把地上都收拾好了。”兩個女人又照舊坐回凳子上。陳家明用手一點點把煙草撿起來,男人拿起袋子讓他把煙草都放回去。

中午有大約一小時的休息,吃過飯,陳家明便尾隨這三個人回到四號間繼續做工。三個人坐在椅子上睡著了,男人發出厚實的鼾聲。之後的一個下午都平安無事,除了兩個女人在一旁指揮或偶爾過來幫一下忙外,並沒有其他什麼令他難堪的事。陳家明自然是不敢休息,一刻不停地做下去直到傍晚,雖然累了些,但一想到每幹一天就能掙到四十塊錢,陳家明便又鉚足了幹勁。

散了工,他們都往自家的方向趕去。陳家明瞥到那兩個女人心滿意足的模樣,似乎自己的出現讓她們一下子從勞工升到了領班。陳家明沿著街道走,走到了長安街245號,停了下來。他默默地蹲著,在舊書堆裏翻尋,看到一本《浮生六記》,不禁涕然。浮生,虛浮無定,縱然是漂泊也總是有值得欣喜的呀,可自己如今這般模樣算是個什麼呢?原本還有些許的欣慰,一遇到這兩個字眼便煙消雲散。陳家明的臉隨光線一同暗下來,越發的模糊不清。

“是家明嗎?”張四爺聽出了些許動靜。陳家明放下書,徑直走過去:“是,是我。”“來看書啊?”“散工了,順道過來看看。”說是順道,陳家明其實是特意拐了幾個彎過來的。“多看看書,有益處。這年頭,小夥子們都不怎麼愛看書咯,尤其是這種舊書。”陳家明點點頭,又恍然想起四爺看不到,便輕輕說了聲“是”。四爺自顧的又忙起手上糊紙的活,陳家明便倚著細微的燈光坐在一邊看書。等天都全暗下來,陳家明才緩緩從書中回過神來,向四爺告了別,趕回劉媽那。

蔣麗剛剛才出了門,劉媽在正堂裏坐著,亮著燈,也不做聲。陳家明回到屋裏的時候,看到桌上是涼掉的幾個小菜,劉媽有些氣惱地說:“還以為你又幹了什麼事不回來了。”陳家明連忙道歉。劉媽要把菜端去熱熱,陳家明攔住說:“不用不用,我平時都習慣吃涼的。”“那怎麼行,要吃壞肚子的。”“真的,真的不用。”“隨你了。”劉媽也不想再爭執,倒省了麻煩。

劉媽問起廠子裏的事,陳家明說,挺好。劉媽想再繼續把話題延展下去,可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屋子裏是長久保持沉默的氣氛。吃過飯,陳家明收拾了碗筷又匆匆回了自己屋裏。

晚上夜深了,迷迷糊糊間,陳家明聽到樓梯上有微微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靠近,並且,有人敲門。陳家明問是誰,不見有人答,他便有些疑惑地從被子裏爬起來把門打開。是蔣麗,她像是嵌在門框上,擺出扭娜的姿勢,陳家明有些不知所措,怯生生地問她:“這,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蔣麗很利索的把門關上,湧過去一手摟住陳家明的肩膀,一手撫摸起陳家明的下部。陳家明愣了一下,趕緊退後。蔣麗噗嗤笑了出來:“裝什麼正經啊?你們男人喜歡什麼樣我不知道?”陳家明忽然又聽到了那陣奇奇怪怪的聲音,那聲音從他耳朵穿進去,滲到他的身體裏,時而飄渺時而凝重,他覺得有些惶恐。“蔣麗,你,你聽到什麼聲音嗎?”“什麼聲音?!”蔣麗明顯有些生氣。“就是很奇怪的聲音,從那邊,不,那邊,不,從四周傳來的。”“神經病,你才奇怪呢。”蔣麗有些莫名奇妙,她瞪了陳家明一眼便下了樓去,似乎沒見過這樣的男人,所有的氛圍都給破壞掉了。

陳家明沒把這件事告訴劉媽,隻是蔣麗忽然之間就有些躲躲藏藏,總之平日連吃飯也見不著她。

以後每日,陳家明都早早去到廠子裏,遭人差遣,散了工,又到張四爺的舊書店看些書。他交代了劉媽不用等他。劉媽也沒有要等他的意思。日子照舊過,過得極緩慢,都是些重重複複瑣碎的事情拚湊在一塊,蔣麗也沒有再去他的房間,就連那奇奇怪怪的聲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消失了。這一切讓人無法覺察每一日又有什麼新的變化。直到有一個叫吳鶯的女子出現,陳家明才恍覺日子有了些許味道。

這是個愛讀瓊瑤的女人,二三十歲的模樣,清臒的麵容,皮膚白皙,頭發盤起來齊齊整整。不知從哪日起,陳家明散了工到舊書店,總有個女子在店裏專心致誌的低頭看書,看到動情處便吟詠一二句。她有時也讀黃碧雲,也讀亦舒。讀各色女子的生命。陳家明總是女子走後特地走過去拾起女子擱下的書。陳家明像是上了癮一般,這個女子讀什麼書,他便在她走後亦拾起來讀。他有時會在書的夾頁觸見一兩行淚漬,他的心微微一顫,仿佛看到那個女子的麵容。

工廠裏在吃午飯的時候,大家還是刻意疏遠陳家明,總覺得他是個多餘的人,不是對他有所恐懼——大家似乎不怎麼懼怕一個殺過人並且被關了十五年的人——反而處處與他作對。興許是這裏幾乎所有人的年紀都遠大過陳家明。大家雖不與他交好,確有總想使喚他。陳家明從來也就無所謂,要他辦什麼事,隨意便是。隻是陳家明偶有空閑的時候,會捧著女子前一日看到一半的書,細細地讀進去,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可以融入這女子的世界的,仿佛讀懂了她一般,是惆悵啊,卻也是荒涼。

廠子裏的人看此時的陳家明就仿佛看路邊一個癡倒的醉漢,也沒興致理他,隻顧自己抽煙聊天。

周日有工休,陳家明早早就來到舊書店倚在門邊看書,說是看書,他的眼神飄忽不定,總在尋覓女子的痕跡,猜測她會在什麼時候來,今天會穿什麼顏色的衣服。他又忽的想起女子有一日穿了一件暗紅色的玫瑰花旗袍,紫色鵝絨披肩,他覺得彼刻的女子最是美麗。但又不禁陷入了沉哀中,這麼多日過去了,他甚至不知道女子的姓名,婚否。

黃昏過去了,女子還沒有來,陳家明依舊癡癡地等著。他也不知道這個女子究竟有什麼獨特的地方讓自己不由得心之所向。夜到很深,女子還未出現,陳家明無精打采地走回劉媽那,飯也不吃了,一頭紮到被子裏沉睡過去。

一連又幾日過去了,女子都沒有出現。與日俱增的失望讓陳家明好後悔,他不停地責備自己早些時候怎麼沒有壯起膽子去問問女子。

做工的時候也開始有些心不在焉。

“陳家明,你過來一下。”管事的將陳家明叫到辦公室,“你自己交代清楚。”陳家明不知道要交代什麼,一臉疑惑地看著管事的。“廠裏有一批貨不見了,有人舉報是你偷的,你承不承認。你要承認了,把東西還回來,我們讓你滾蛋,這事不驚動警察,要是你不承認,被抓起來,恐怕你這輩子都別想翻身。你自己掂量著辦。”“我沒有偷東西,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啊。”陳家明頭一次遇到這種事情,自己也手足無措。管事的發出嗤的聲音:“像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況且還是有前科的,要不是劉媽給我塞了錢像你這種人渣,怎麼會有地方要?”

陳家明把頭埋得很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被人瞧不起的日子,以前是鄰居家的小孩,是班裏的同學,然後是獄警,是同監獄的人,接著是廠子裏的人。嗬,或許自己就真的是這樣一個人渣。可他從不後悔自己做過什麼,他也不想向別人解釋什麼。隻是,隻是當他聽到劉媽給管事的塞錢的時候內心顫了一下,他覺得倘若自己丟了工作,會很傷劉媽的人。又或許,自己因為這事又重新關進那暗無天日的監獄裏,過著想過去一樣無休無止的日子。

“頭,頭,貨找到了,在老王那,是他偷的……”陳家明還沒來得及設想自己是怎麼個死法,就有人衝進來告訴管事丟得東西找到了。陳家明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他把工作服直接脫掉然後說了聲,我不幹了,便頭也不回的走了。身後是一陣咒罵。“你以為你是誰,你不想幹,老子還不想要你呢,他媽的!”

從廠子裏出來的,陳家明似乎又變得自由了些,他沿著與平日相反的方向走,此刻他不想回劉媽那。大冬天的,風刮在臉上特別的寒冷。他把外套落在了廠子裏,身上隻穿了一件秋衣,還有那件淺灰色的毛衣。就快要凍僵了,陳家明卻越發的充滿力量。他沿著河邊走。一路走,暗道白色的水麵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水上彌散著霧氣。

河的對岸有一個女子呆呆的坐在那,鬱鬱寡歡的模樣,陳家明看不清她,但卻覺得似曾相識。陳家明繞過橋,往女子所在的地方走過去。風毫不留情的灌進他的衣袖和領口。是她,是那個愛讀瓊瑤的女子。陳家明越走越近,將女子的臉一覽無遺。細細的眉如柳葉般,白色的肌膚微微透著紅,纖細的腰身,好美的女子。陳家明不禁想。“如果我們的人生一無所獲.”

女子回過頭,接了下句“那是因為我們以為的愛將我們虛耗殆盡。”不禁問道,“你也喜歡讀嗎?”陳家明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你喜歡讀的,我都喜歡。《突然我記起你的臉》,我喜歡那個渾身是傷卻仍舊選擇相信的女子叔琴,流落風塵依舊如此美。”女子朝陳家明走近:“又或許,我是如同她一樣的女子呢?”女子說這話的時候微微低下頭,憂鬱的一字一頓的說。“嗬,我叫吳鶯。你叫什麼?”“我,我叫陳家明。”陳家明顯得有些緊張。“這書中寫的都是虛假的,隻是想博人眼淚,叫人同情罷了。真正的日子又怎麼會這麼過呢?”吳鶯兀自笑笑。陳家明不同意:“也不一定,也總有真愛在吧。”吳鶯把頭扭過水邊:“這世上的女子總是卑賤的命。害人害己。”“此話怎講?”陳家明不解。

吳鶯說:“你若想聽,我不妨給你講個故事。但是不是這裏,走吧,我們到對岸的咖啡廳。”

陳家明朝女子笑笑,並肩同她走過去,心裏反複念叨吳鶯吳鶯這個動聽的名字。

咖啡廳裏的光線調的很暗。陳家明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也對,他的十五年的青春都是再監獄裏度過的,怎麼會有去過?也隻有看書中的描述,在腦海裏想象罷了。吳鶯倒是顯得熟稔這裏的環境,點了一些吃的和兩杯拿鐵咖啡。

“女子十六歲的時候以為自己是傾城的白流蘇,能醉倒無數風流才子。到最後才發現,自己也也不過是個平庸至極的人。她愛上的那個男人高大英俊,就像瓊瑤小說裏所有的富家公子一般,眉目清秀。起先,男子說自己是個生意人,比女子大不過四歲。男子每夜帶著女子坐在他摩托車上,穿梭在城市裏,像風一樣疾馳。近乎瘋狂的愛,女子曠了課業,離家出走,到城市裏過糜爛的生活,夜夜歌舞。日子過得太舒坦。女子以為這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便把自己的身子給了他,那天晚上,女子撫摸著男子壯碩的胸肌,看到男子身上有青黑色的紋身,還有很多刀傷。男子說,跟過我的女人很多,但她們最後都自己跑掉了,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但或許有一天你也會自己走掉。女子用手指輕輕遮住男子的唇,她說,不會的,你去哪我會跟到哪。然後忍著疼痛說,我要做你胸口的一顆朱砂痣。男人的呻吟聲讓女子身體翻騰起來。此後啊此後,男子因為販毒被緝捕,要跑路去雲南,女子說要一塊去。男子不讓,女子要以死明誌,男子才妥協。女子要走之前回家跟父母道別,父親說,倘若你敢走出去一步,我馬上死給你看。女子頭也不回地出了家門。她以為這隻是嚇唬她的誑語。她跟男子到了雲南,她以為這又是瓊瑤小說筆下的大理,這是個多情的古城。卻沒想到,自己竟被最愛的男人賣給道上的兄弟。她就像商品一樣,轉來轉去。嗬,後來她總算是懂了,這世上又怎麼會有什麼真摯的愛。多年後她逃回了家,可父親早已去世,母親又抑鬱而終。她恨瓊瑤,她更恨她自己,曾經是多麼的無知。然而此後她仍舊讀瓊瑤,讀黃碧雲,可她在讀這些字句的時候分明想的是自己。自己也如同那些蠢女子相信什麼愛情。”

陳家明聽得入了神,不禁心頭一顫。“我所說的那個女子便是我,恐怕你也已經猜到了。一晃眼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嗬。”

咖啡廳裏有拉小提琴的聲音,陳家明感覺吳鶯的血液隨著樂聲來回起伏。“其實我見過你很多回。”吳鶯喝了一口濃鬱的咖啡,“在舊書店,你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陳家明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莫非也是個生意人?”說到這句,吳鶯不自覺笑了起來,卻又由笑轉到輕輕的啜泣。這泣聲是細細碎碎的,要叫人內心都翻湧起來才肯罷休。陳家明坐過吳鶯的旁邊,伸出一隻手架在半空,又猶豫了一下,他才把吳鶯摟在了懷裏。吳鶯把頭埋進去陳家明的懷裏,淚水沾在他灰色的毛衣上。吳鶯也把兩隻手環抱住陳家明。

陳家明說:“你我都是無家可歸的人,恐怕所有的至親早已將我拋棄,三十年前,十年前。我不是什麼生意人,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算個什麼,我在牢裏關了十五年,判的是殺人的罪行,嗬,你害怕了嗎?”

吳鶯沒有說話,她從包裏取出紙巾輕輕擦了一下殘留在臉上的淚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吧。”她心裏想著,看著眼前這個文弱眼眸澄澈的男子,不禁更感興趣了。“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吳鶯問陳家明,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我,過去的事情還是,還是不提了吧?”雖然是稍微有些疑問的語調,但陳家明有些刻意回避這個問題,吳鶯看到他的眼神恍惚不定,或許是些令人難過的回憶吧,便不再問他。

“不如說說現在吧?”陳家明意識到氣氛稍有些冷淡,便隨口找了個話題。

“現在?”吳鶯用匙子攪了一下咖啡,放緩語速說,“你還沒跟我說你是幹什麼的呢?”

“包裝工人。”陳家明剛說話出口就意識到自己今天早上發生的事,“不過已經辭掉了,現在,現在沒工作。”陳家明無意識的把頭垂下。吳鶯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又繼續攪動杯中剩下不多的咖啡,匙與杯壁摩擦發出清脆的聲響:“我現在也整天閑著,不過也好,辛苦了那麼多年。”陳家明尷尬地笑笑。

吳鶯看了看牆上的掛鍾,發覺時間不早了,也該回去了,便向陳家明告辭。吳鶯剛站起來走出去幾步,陳家明就忽的叫了聲:“吳鶯。下,下一次我們什麼時候再見呢?”吳鶯回頭笑著說:“隨緣吧。”

陳家明沒有追上去,他其實是想向吳鶯表達自己心中的想法的,他想要吳鶯跟他在一起,但他又猶豫這樣是不是操之過急,可他覺得吳鶯對自己也是有一種特殊的感覺,但他又說不出是什麼,也不是很確定。他也知道即使追上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他連最基本的溫飽都給不了吳鶯。陳家明匆匆吃過東西,用第一天劉媽塞給他的二百塊錢結了帳,便往那條幽深巷子走去。一路上,陳家明都在想著吳鶯,想著自己如今寄人籬下,破舊的閣樓又怎麼給吳鶯一個安身之地。他不禁對自己嗤之以鼻。

街道總是在臨近黃昏的時候喧騰起來,倘若夜再深些,便四下寂靜了。陳家明看著馬路中間奔來跑去的三輪車夫,感到他們是多麼的自由,每天可以穿過橋,街道,看到天空,看到鳥兒看到行人,想著想著便不禁歆羨起來。

劉媽坐在正堂裏等著陳家明,她已經聽說了他的事,並沒有責備他,隻是問他,下一步有什麼打算,並且是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讓陳家明傷了心。陳家明想都沒想便說,拉拉車,做個三輪車夫也沒什麼不好。盡管隻是隨口的一句話,但劉媽卻托了關係給陳家明弄來一輛半新的三輪車。

從廠子出來後一個星期,陳家明成為了一名三輪車夫,一切進展得十分順利,仿佛是一開始就安排好的一般。他開始過上新的生活,每天騎著車子在街道上穿行,他擠出很誇張的笑臉去招納客人,卑躬屈膝向每一個路過的人問,要坐車子嗎?可陳家明那麼瘦弱的身軀卻總是要丟掉不少生意的。因為跟別人比起來簡直瘦了一大半,客人總不願上他的車子,他每天接下的客人也就少得可憐。但稍微還是有些收成的,也不至於餓死。而舊書店,陳家明仍舊每日都抽時間到那看看書,也許是看書,也許是看人,這誰也說不清楚。隻是再也見不到吳鶯了。陳家明還是每日念眷著這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