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鍾每秒都搖晃出嘀嗒的聲兒,老王起伏的鼾聲有節奏地蕩漾在空氣裏。陳金鳳是半睡半醒的狀態,心裏一直惦記著事情怎麼也無法熟睡。淩晨三點,陳金鳳是再也憋不住了,她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蹭著屏幕發出的微弱亮光踱步到廁所,關上門,開始撥李玉芬的號碼。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陳金鳳這下才死了心又摸著黑回到床上繼續睡著。她稍微起了些疑慮,倘若玉芬表妹不願去……不行,不管怎麼著,就算是自己一個人都得去。陳金鳳是狠了心要去拜見這個張仙婆。

第二天天才微亮,陳金鳳就坐在梳妝台前整理好了著裝。她給李玉芬撥了三次電話,仍是處於關機狀態。究竟是怎麼了?老王爬起來的時候看見鏡子前坐了一個人,嚇了一跳。“大清早你坐那幹嘛。”陳金鳳光顧著摁手機了,沒工夫理他。

一直到接近正午了李玉芬的電話才打通。陳金鳳懸著的一口氣總算是鬆下一會兒。

“喂,喂,是玉芬嗎?”“啊?嗯,是啊,你是哪位呢?”“我是你陳金鳳表姐啊,那麼久不聯係,不好意思啊。”“哪裏哪裏。”“近來可好啊?”“還行,嗬嗬,你怎麼樣啊?”“也還不錯。”陳金鳳想,不行,不能拖時間了,得趕緊切入主題。“我說玉芬表妹啊,我打電話給你是想跟你說件事兒。”“什麼事兒呢,你有啥說啥,沒事兒。”“你聽說過芙蓉鎮那個……”

陳金鳳從頭到尾把那個張仙婆的發跡史講了一遍,又渲染了一些不必要的情節,總之說得是神乎其神,連陳金鳳自己也搞不清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最後當然是把玉芬表妹給拉下水了,兩人一塊請了假約個時間去芙蓉鎮瞅瞅。

雖說這事情是這麼定下來了,可也著實不是那麼容易的。陳金鳳向老王借車子使,老王千萬個不願意。他說:“車子是公家的又不是我的,你當我那麼好借啊。而且別人問起來我拿車子去幹什麼了我總不能說我老婆借去拜仙婆了吧?!”陳金鳳隻好跟李玉芬商量著去外頭租輛車再捎上個司機,兩人平攤著出錢。可這下李玉芬又有點不願意了,她丈夫掙不了多少錢,自己又沒工作,去一趟指不定得花上個千把塊錢。陳金鳳隻好說:“反正也是我叫你陪我去的,路費什麼的,你也就意思意思出一點好了,我出大頭,表妹你可別介意啊。”“那怎麼好意思?”陳金鳳笑著,心裏卻早看出李玉芬心裏那點小算盤了:“沒事兒沒事兒,你要多出錢了,我更過意不去呢。”

人總算是留住了,但路程問題還得再核算核算。陳金鳳不知從哪打聽來的消息,這張仙婆一天接待的客人是有限定的,她每幫一個人算命,自己就要耗去一點功力,先是要遁地術,靈魂出竅到地府去見那人的祖宗,又要通靈術,和死人交談,總之說得是有理有據。所以別人勸她得早早就去排隊,每天在她那排隊的人多著呢。陳金鳳想啊,從他們縣去到這個芙蓉鎮少說也得六七個小時,還沒加上走山路的時間,要想大清早就去排隊,那不得大半夜的出門?這可不行。陳金鳳同李玉芬研究了一下,不如先在芙蓉鎮旁邊的清水鎮住一個晚上,第二天再爬上山去見那位張仙婆,一定能搶在前頭。

接下來該是選個好日子出發了。陳金鳳最近研究黃老道學,也大致懂寫寫算算那些個什麼吉日凶日。但功夫不到家,還得翻出日曆來看看上麵的注明。這月的初七初八兩天連著宜出行,但初九是個凶日,不宜出行。陳金鳳想,打鐵得趁熱,總不能等到下個月吧,兩天內趕回家就行,千萬別拖到第三天。

聯係好車子司機,問好路,這兩個婦道人家便結伴出行了。李玉芬是十分佩服這位金鳳表姐的,打年輕的時候,金鳳就呆不住,整天的往外頭跑。十三四歲自己一個人挑著兩筐果子乘車往城裏賣,成了姐妹幾個最早進城的閨女。後來又趁著文工團招演員,綁了兩隻麻花辮子,偷穿大表姐的花衣服去報名,一招就招中了她。嫁了人,潑辣的性格是改了些,淑靜了許多,但還是那麼粗糲,走南闖北自己一個人也不怕。

路上有些顛簸,道不好走,車子老是晃晃悠悠的。陳金鳳閑得發慌,就隨便揪著李玉芬問起來:“你這件衣裳在哪買的,色兒挺素淨和你挺搭的。”“都買了幾年,舊貨了,哪有什麼搭不搭的。”“你老公這幾年怎麼樣?”“還不就那樣,整天半夜喝夠了才回來,電話也經常不接,兒子又小,老是病怏怏的,全讓我一個人帶著。”說得有些傷感了,李玉芬歎了口氣,“家裏又欠下那麼多債,都不知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陳金鳳卡在那有些不尷不尬的,也不知道該安慰些什麼,又覺得不接話不好。沉默了一陣,李玉芬又問道:“金鳳表姐,你日子不是過得挺好的嗎,為什麼想到要去見見這個張仙婆呢?”陳金鳳本來想說好什麼好的,但一見到李玉芬那頹塌蠟黃的臉,自己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小孩子明年要中考了,幫他問問學業。”“你兒子成績不是挺好的嘛,我常聽家裏親戚說你兒子拿了一堆獎狀,讓我們這些做媽媽的羨慕的很呢。”這話裏似乎有帶點刺兒,反正陳金鳳是怎麼聽怎麼不舒服:“那都是別人吹的,我那兒子,能讓我少操點心就好咯,整天惹是生非的,十幾歲的人了,跑到學校孔子像前麵插三炷香,立塊木牌寫什麼孔子之墓,鬧得學校都把我和老王請過去幾次了。”李玉芬一聽這話,撲哧笑出聲來:“現在的孩子,就是調皮搗蛋。”

兩個人一路說說笑笑又偶爾說到動情處哽咽不止。

司機突然停了下來,陳金鳳問他怎麼回事。“前邊修路,我們得繞另條道兒走。”司機回過頭對她兩說。陳金鳳打下窗子,探出頭,看到前麵確實是在施工,又問師傅:“這樣啊,那就換條道兒走吧。”“換條道路遠,得多加二百塊錢。”“二百塊錢?!你坑人呢你!”陳金鳳眼睛瞪得渾圓。她算算,請個司機要兩百塊,還要包吃住,租車和油錢之前答應了是六百塊,加起來都得一千頂她半個多月的工資了。“那你是想要調頭回去?”司機也有些惱怒了。“二百塊就二百塊了,和和氣氣,沒事兒,這錢我出,我出。”李玉芬倒是發了話了。司機這才開動引擎繼續上路。

在盤山公路上行駛不免讓人有些心驚膽戰的,李玉芬可不敢往窗子外頭看,一看全是懸崖峭壁碎石滿地,但這陳金鳳確實看得爽快,還不禁說起自己當年上山砍柴也是沿著公路一路走一路砍,砍到城裏賣賺個二三十塊錢的,頂那時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了。

說著說著,車子竟突然拋錨了。怎麼也啟動不了,就靠在山壁邊。陳金鳳和李玉芬下了車看個究竟,司機打電話給修車的,但修車的說現在天快黑了,還要趕別的地兒,恐怕去不來。司機又看了定位,離最近的修護站和加油站還得七八公裏,這麼停在路邊也不是個辦法,不如攔下一輛車子讓它把我們拉過去。

等了半個小時,這條路一輛車也沒經過。陳金鳳不禁開罵道:“你這選的是什麼路啊。”若不是司機是單位認識人的親戚,荒郊野嶺把人拐到這來還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情。李玉芬像是一株蔫了的花,無精打采的靠著車門站著。冷風涼颼颼的吹過來,吹得三個人顫顫悠悠。

太陽晃過了山頭,這邊的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兩個女人有些擔心。

“實在不行隻有這樣了。”司機說著,從包裏拿出三支煙,點燃了放在崖邊,又雙手合並朝山穀下拜了拜,然後兀自回到駕駛車位。

啟動了幾次,車子竟然能發動了。陳金鳳和李玉芬兩人的臉忽的就青了,不敢吭聲。倒是司機的話變得多了起來。一邊開著還一邊說:“原來我還不信。之前有個兄弟也是開到盤山公路上,車子拋錨,他說他點了在崖邊三隻煙車子立馬就好。嘿,沒想到今個我還真遇到了。都說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還真不假。”

司機說完這話,陳金鳳忽然覺得骨頭又酸又冷,刺得自己有些慌了。李玉芬也分明感受到了周圍籠罩著一種陰鬱的氣氛。仿佛越靠近這芙蓉鎮這種陰森的氣氛就越濃重。

“這種公路常出事故,死的人在這待得久了,寂寞了嘛,給他幾支煙他肯定放你走。”司機從後視鏡看見這兩個女人都板著臉,試圖調解一下氣氛。哪知這話剛說完,這兩個女的就更怕了。

一路安然無恙的行駛著,隻是天色唰的就黑了下來。

車子倚停在山腳下的清水鎮裏。陳金鳳人生地不熟的但她隨便抓了一個人就問旅館在哪。當地人不知道什麼旅館不旅館的,隻說有家招待所。挺破舊的,不怎麼有人住。陳金鳳訂了兩間房,司機一間,自己和李玉芬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