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1 / 3)

首都,國家最高法院,刑事訴訟科。

濃濃煙雲撲麵而來,刺得眼睛都睜不開,橫七豎八的辦公桌,到處是堆積如山的公文、檔案袋;在桌上、地麵本可以空閑的地方,速食包裝袋、快遞包裹紙盒、飲料罐子、翻爛的雜誌、枯萎許久的花束、被煙頭覆蓋的煙灰缸、生鏽並變形的垃圾簍、如同從火山灰裏挖出的移動電腦,還有顯然藏得不周到的酒瓶,它們堂而皇之地顯擺著自己的存在,不會因為任何無力的政府部門衛生條例及規範而動搖半分;風推開門,又退了出去,確定了自己並沒有走出房間時,他皺了皺眉,然後深吸一口氣,再次推進了門。

沒人注意到風的進入,或者他們察覺到了但漠不關心,靠窗紮堆的幾人一邊為室內的朦朧效果添磚加瓦,一邊正津津樂道於昨晚播放的成人脫口秀;像貧民區小巷胡同裏無名死屍般橫著身子的胖子占著兩張椅子,從蓋著報紙的臉部發出如豺叫一般的鼾聲;打扮莊重的女士翹著腳,露出了大半截蕾絲絲襪的大腿,她並不在意邊上鏡片下猥褻的目光,此刻,電話裏情人的話語正讓她如癡如癲,緊繃的前胸隨之愉悅地蹦跳,鼓勵著那猥褻目光愈加放肆。

風小心翼翼地跨越障礙,他討厭一切形式的髒亂,不想觸及這廳堂內的任何東西,連袖口不經意地劃過都想避免,但適得其反,東倒西歪的身體沒有讓他錯過任何一處他最不想接觸的區域。沒錯,每一處都是他曾最不想碰到的,當然,當他一頭紮入那令他作嘔的癲狂胸部時,他才再也不認為還有什麼會比這更不想觸碰了。

像很多男人一樣,風也曾如無數次幻想這樣的豔遇:無意中摔了一跤,正巧倒在女孩的懷裏,整個腦袋都埋在女孩的峰穀之間。不同的是,他對自己的幻想的細節頗有苛求,他在反複幻想中不斷地修改那女子臉蛋的輪廓、那峰穀的柔軟程度、雙頰被包裹的壓迫感、香水的味道和濃度、衣服的質地、隱約感受到的文胸形狀、被壓在臉和胸部之間的發束的觸感。經過了那麼多年的變更完善,風依然得不出完美的組合,直到某個深夜他夢中紮倒在繪毫無舒適可言的懷裏,他驟然發現自己再生不出繼續修改的興致。他曾認為這是繪對他的夢的詛咒,每每清晨醒來都要在鏡子前痛罵一番。

“如果當時就明白,那才是幻想該實現的地方...”風偶爾忍不住這樣想。

此刻,風有生以來第一次為自己稀爛的運動神經感到悲哀,那是當年他在眼睜睜看著升和秦被打成豬頭時都沒有滋生出的悲哀。他無辜地想對所有人大聲喊道:“我對天發誓!這絕不是我想要的意外!”。但他沒有開口,鎮靜地從那女士身上站起來,麵對這些終於被他的存在所吸引而來,為他的舉動鼓掌叫好的科員,風整了整西服,理了理甩亂的大背頭,然後笑了笑,瀟灑地向鼓掌的人揮了揮手,對之前的猥褻目光此刻一臉羨慕地看著風的男子問道:“哥們,哪裏是科長辦公室?”

“走廊向裏,盡頭那間就是。”

“謝了!回頭見!”

在按下科長辦公室的門鈴前,他頓時恍然:這都是繪的安排,讓我上這垃圾場一般的地方應聘,讓我最用心投入的幻想如此慘淡的收場,讓我終於覺得自己是不是該鍛煉鍛煉這身板。

“繪,今日又敗給你了!...明天我會贏回來的!嘿嘿!”風低聲自語,按下門鈴。

是啊!放棄任何幻想,這樣才能把你給我的整個夢想完好地裝在心裏。

...

“真是沒想到啊!像你這樣優秀的人才會願意來我們這種窗簾部門工作。”

風並沒有在意科長的自嘲式的開場白,他更在意這位中年科長的地中海發型。一般到了50歲開外,那些謝頂的算是擁有事業的男子都會選擇植發、假發,或者留個和風一般的大背頭來遮掩中央的不毛之地(風並不是因此留背頭),而這位科長不但沒有遮掩,還將所剩的的頭發沿著禿頂的邊緣以順時螺旋的方向梳成一個非常突顯的黑環,就像某個古老東方民族童話中的河童。

這讓風覺得極有意思,聯想了科室大廳裏的那些家夥,麵前的BOSS,著實相得益彰。

“科長哪的話,我看...這裏各個都是精英嘛!”風努力不在話語中鑲入諷刺的意味。

“嗬嗬!你真會開玩笑!你也看到了外麵的情形。來這的不是些木頭腦袋的蠢蛋,就是些混日子的高官家眷!這...我自己都聰明不到哪去!哈哈!”科長一陣誇張的發笑後,變得嚴肅:“風先生,還是請你再考慮考慮,你這樣的名校教授,在這裏實在屈才啊!你也許不太清楚我們這個部門的現況。”

“啊~~~我想我還是很清楚的,嘿!”風咧著笑臉。

“噢?那你到是說說...就當是你麵試的題目好了。”科長窩入椅子中,表情似是而非。對於風的底細,他了如指掌,大家族的獨子,聰明過人,才學出眾,但性格古怪,玩世不恭,不韻世事。

沒有立即高談闊論,風站到了落地窗台,拉開了窗簾,摸索到了牆上的開關,齊腰以上的玻璃窗自動移開。

城市的巷風頃刻席卷而入,把科長辦公桌上的紙件捧得飛揚。

風再次雙手捋著頭發從腦門往後腦順去。借著氣流和光線,那金發絢爛耀人。

科長的頭則是被吹成了鳥窩。科長不明所以,但耐心等待。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預感:無論多久,這個年輕的男子,都是這個地方值得等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