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3)

目光...熱情的目光、漠然的目光、好奇的目光、懶散的目光、驚訝的目光、猜疑的目光,每個都是不同的目光,都投向這裏,彙聚在這個軀幹、這臉頰。下肢在打著顫,手心、發鬢都在冒汗,滾燙滾燙,但卻覺得十分的冷,冷得極不協調。是因為始終沒有適應的完全不同熱帶氣候的異樣清晨,還是因為這從未習慣的被幾十道陌生而複雜目光所彙聚的體驗?

秦在此之前沒有抱有積極樂觀的期待,現在更覺得正在經曆的生活的不斷改變是非常不幸的事。

這裏的男孩、女孩怎麼看待學校生活,課外從事些怎樣的娛樂,之間會談論些什麼,喜愛什麼,討厭什麼,追求什麼,唾棄什麼,秦一無所知。

這就意味著,秦無論以怎樣的表現來切入這裏的人群,都可能會被看作是異類,又或者他在這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異類,不說別的,單那醒目的黝黑皮膚就已經給自己打上了巨大的標簽。

並不是他的臆想,這樣的經曆已經在短短的幾年內反複上演。

抵觸的情緒像龍卷風一般,思念被黏在暴風雨中的每個雨滴上,侵浸了全身,與這幹燥的陽光映照下的教室愈發經緯分明。舂幕島上沙灘在秦的腦海展開,濕漉漉的棕櫚葉,生鏽的支架撐開的褪色的五彩太陽傘,整天穿著汗衫、褲衩的玩伴,陪著大海嬉戲到黃昏,然後總是圍坐一團做著造一艘大船去周遊世界的夢,16歲前無論男孩、女孩都留著短發,曬得黑黝黝,誰都沒有太自我的概念,他們分享收集的漂亮海星,分享冰淇淋球,分享父親兄長出海捕獵到的大個頭金槍魚,分享節日的快樂,分享親人驟逝的悲傷,整個島便是一個大家庭。是那片海灘,讓缺失了父愛的秦擁有了並不孤單、灰白的童年,即使生來便特別靦腆的性格,也可以自由自在地遊弋,沒有人會用帶著複雜感情色彩的目光發表無聲的刻薄評論,沒有人裝模作樣般地背著他竊竊私語。離開了故鄉的島嶼,秦仿佛置身在了另一個世界,他無法理解的世界。

他再次默默埋怨母親每每草率的擅自決定,漸漸又轉向自己,覺得自己要是個頭矮小一點或許會好些,對,應該會好些的。

“同學們!請安靜下!...這位從舂幕轉校來的秦同學,從今日開始將作為我們D班的一員,希望大家能熱情地幫助他盡快地適應這裏的環境,相互勉勵,爭取考上理想的高等學府!秦同學,要作下自我介紹嗎!?”

“不...不用了。”秦感隻是感到疲倦,不想開口。

出生於國界最南端,近海島省舂幕的秦,12歲便跟著從事著市場調研一類工作的母親走出了故鄉熟悉的大海,奔波在大陸的城市之間。雖然到過很多地方,但完全稱不上旅行,這不以自己意誌為轉移的漂泊在秦看來,更接近是流放,甚至是逃亡。秦不被任何城鎮接納,他也無法認同除故鄉以外的某個地方。秦就像一台隻接收固有頻率的收音機,永遠連接不到故鄉頻道以外的世界。

這年,秦15歲,過去的三年讓年少的他已麻木,他沒有交到哪怕一個朋友,保持距離,在老師向所有介紹轉校生的艱難程序後,做個班上隱形的人,這是他自我保護的方式。

他從講台走向後排指定的座位,低著頭,腳步極輕。

“就這樣走到座位,然後從這裏消失,不久後便會離開,將這一切重複...”秦對自己說道。

左腳跨過倒數第二排的桌腳,離自己的座位隻剩2米。那刹那,時間暫定,秦暗暗舒氣,心情隨之沉下來。他還搞不懂,為什麼每當此刻莫名的失落從靈魂空洞中傳出低唱,好似淡淡傷感的JAZZ。

右腳踮抬,要伸向自己寄居的寧靜。

不猶豫,秦終段衝刺,重心前傾,用力跨出。

然而,小腿被什麼狠狠地掃過,腳掌被迫離地,隨之,整個身體也傾倒。

撲騰!

秦重重地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原本安靜的教室哄笑起來。而秦可以分明地聽出,身邊靠近的地方,那笑聲特別大聲。

“倫,真是的!總是欺負同學!放學後到我辦公室來!”老師厲聲。

“是~~~~~”懶散的聲音答道。

秦有點暈眩,這情景超出了他的意料範疇,他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修長白皙的長腿,往上,一隻伸出的可愛的小手,再往上,被兩束粗辮子夾著的鵝蛋臉,上麵架著大黑框的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