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沉默下來。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這已不知是多少年前流轉下來句子。他們曾想過,援軍可能很少,卻沒想到……偌大的大宋朝廷,在此國破家亡之際,竟腐敗至斯!愚蠢之斯!
讓人……悲哀至斯。
“嗬……少卿,你知道我是怎麼被發配到這兒來的嗎?”黃殿雲真的醉了,連平時最不願提及的話題也提了起來,“上疏倒是其次……過去我隨軍出征……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那,才是真正的軍隊啊。我們一路和金兵打,每一寸土地都是一寸火和一寸血啊。但戰士們卻隻能吃糠咽菜,有時甚至於斷炊。我看不下去了,去找監軍……我看到了什麼!燈火通明,夜夜笙歌,歌舞升平……他們怎麼好意思?他們怎麼忍心!我氣不過,一番大鬧,根本沒想到那個監軍是皇帝麵前的紅人……然後,就成了現在這樣了。”黃殿雲不看沉默不語的少卿,又倒了一杯酒,仰頭倒入口中,低低地哼唱著,“誰共我,醉明月?”
少卿歎了口氣,正想開口勸慰,卻被一聲慌亂尖銳的“報——”打斷。傳令兵匆匆忙忙跑了進來,跪在營帳下,上氣不接下氣,用斷斷續續卻依舊清晰的聲音說:“報告將軍,有金兵夜襲我軍,已經開始攻城了。”
攻城?少卿倒吸一口冷氣,僅憑城裏這些未經過正規訓練的軍隊,怎麼能擋下如狼似虎的金兵?難道要棄城嗎?
身後傳來水聲。少卿回頭,正看見黃殿雲把一缸酒全澆到頭上來使自己清醒下來,另一隻手抓起了寶劍,對著少卿困難地笑了笑:“這個鎮子雖然小,但也在交通要道上,是兵家必爭之地……何況,如果我們棄城,那些老弱病殘怎麼也是跟不上的。”
他大步走出營帳,在走到少卿麵前時頓了一下,低聲說:“況且,我們是軍人啊……軍人之責,不就是保家衛國嗎?”
我們是軍人,我們要保衛這個國家。——即使這個國家中的有些人讓我們失望,有些事讓我們灰心。
我們是軍人,保護這片土地,保護這個生我養我而又被我所深愛著的國家,是我與生俱來的職責。
我們是軍人。軍人要幹什麼?拋頭顱、灑熱血而已!
為子死孝,為臣死忠,死又何妨?
三、但使龍城飛將在
北風聞楚歌,南庭見胡馬。
胡馬秋正肥,相邀夜合圍。
還記得什麼?什麼也不記得了,隻記得廝殺,廝殺,為了城中百姓,為了能讓他們安居樂業;為了自己的朋友,為了能再次把酒言歡言無不盡;為了這個國家,為了它能挺直脊梁佇立於此天地之間。
為了……自己的良心。
戰酣烽火滅,路斷救兵稀。
還能看見什麼?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了,隻看見眼前一片血紅炫目,刀刃卷折;看見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看見一個個金兵的神情由獰笑變為恐慌。
可惜,看不清少卿,不知他怎麼樣了……
白刃縱橫逼,黃塵飛不息。
還能聽見什麼?人太多了太亂了,幾乎什麼也聽不見了,隻聽見耳邊的廝殺聲,刀刃相擊聲,慘叫聲。聲音太尖銳了也持續的太久了,耳朵一直在嗡嗡作響。是聽錯了嗎?為什麼會聽見流水聲?廝殺半生之後,此刻耳邊響起的,居然是兒時家鄉的流水潺潺,是同夥伴玩耍時的歡聲笑語,是那永遠不會忘記的慈母低吟。
虜騎血灑衣。
累了。邁出的每一步都似有千鈞重,手中的刀也鈍了,心跳得很快,咚咚地在耳邊敲擊著,恰如戰神的鼓點。
還有同伴嗎?左右看去,看不到一張熟悉的臉,隻有密密麻麻的金兵,獰笑著,在黃殿雲的眼前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