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大人言之有禮,上朝後本官會盡力勸諫萬歲。”

“隻是……”

“隻是什麼?”

“曾相一定要記住,工部屬於您的管轄範圍,韓相剛才便在拉攏下官,因為他知道萬歲爺讓下官到工部,肯定是主持興建一事,如果曾相不能將韓相擠到一邊,那……工程的浪費就不可計數。”

“這……”曾布有些猶豫。雖然他與韓忠彥不合,但還不至於到了公然敵對的地步。

“為了天下蒼生和大宋江山,下官求您了。”蔡京知道成敗在此一舉,於是俯身給曾布施了一個大禮。曾布熱血上湧,忙攙起蔡京,道:“蔡大人放心,本官拚了這頂烏紗帽,也要力諫皇上。”說著,曾布振衣進了朝門。

蔡京長吐了口氣,望著曾布的背影笑了。這一番說語及一石二鳥之計,蔡京已經醞釀了一段時日,近些天,他派人搜集了不少民間的傳言,再加上童貫和高俅的情報,已經得知,京城內外,不少地方開始對曾布和韓忠彥議論紛紛了。當然,除了散步兩相政務平庸論外,還加了一條兩相矛盾,勾心鬥角的謠言。

曆史上善於鑽營的官吏不少,但一個三品官員,能將朝廷重臣玩弄於股掌之中的不多,蔡京應該算一個。

早朝時間到,徽宗坐在了龍椅上,俯視下麵的文武百官,臉色有些不快。原來,這徽宗收到了不少匿名信。通常的匿名信是很難送到皇帝手裏的,不過這些就不同了,因為它們完全是高俅串通了內侍楊戩故意擺在徽宗案頭的。

徽宗往宣和殿裏一坐,突然看到這麼多信,先是有些興奮,他還以為裏麵有古人字畫呢,打開一看,原來是民間控訴當朝左右仆射的信函。起初,徽宗還不以為然,但一封接著一封,看得多了,心情自然不悅。怎麼,我的左右臂膀都是廢物嗎?要說他們沒用,那誰有用?要說他們在任上勾心鬥角,那誰和誰能配合好?有一些信上直接點了蔡京的名,認為他文采飛揚,大有當年司馬光及蘇軾之才。對推舉蔡京的信,徽宗並無懷疑,因為他確實看到了蔡京的文藝才華。而民間對蔡京的書畫造詣也是頗多奉承的,這是事實。但要說蔡京可以為相,徽宗心裏沒底。他寵愛一個人,並不是非要給這個人高官厚祿,比如童貫,比如高俅,都是他的寵臣,但是,都還沒有重用。也許蔡愛卿有其過人之處吧。徽宗盤算著。當然,他是不會想到這些信全是蔡京的人寫的。

百官見徽宗一臉的不高興,不知出了什麼事,而韓忠彥和曾布卻心中均想,看來,萬歲果然要決意興建宮殿了,他定是想到了上次朝議時大臣們對大興土木的勸諫。徽宗朝下麵問道:“各位愛卿,誰有本要奏?”眾官均無言。

韓、曾都是久經官場了,當然不會因為蔡京的一席話,衝動到三歲孩子的地步,他們還要見機行事。徽宗看看韓忠彥,又看看曾布。韓、曾也在對視,彼此心事重重。徽宗說:“兩位宰相,你們是不是都裝了一肚子的話啊,那就說出來吧。”徽宗以為兩人是聽到了民間的傳言,或者,他們兩個確實在勾心鬥角。到了這時候,兩人就不能不說話了。

韓忠彥道:“萬歲爺,聽說有人在鼓噪你興建宮殿,微臣以為萬萬不可。”徽宗一愣,心說:朕的心思他怎麼知道,是啊,朕確實要讓蔡京負責興建一事,但是,朕不說,蔡京不說,誰會說?想到這,徽宗掃了蔡京一眼。蔡京裝出一副茫然的樣子,徽宗看在眼裏,暗道:看來,消息並非是蔡京透露出去的,那是誰?哦,明白了,韓忠彥定是揣測出了朕的心思。其實這也不難揣測,興建宮殿乃朕的一個心願,是遲早的事,誰看不出來,他卻膽敢提出來,真不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相。

徽宗這裏轉動心念,曾布也在吃驚。他吃驚的是韓忠彥的態度與蔡京所言恰恰相反。他為什麼要這樣?難道是蔡京之言有誤?可是,蔡京說的話也句句在理。曾布正弄不懂韓忠彥的心意時,恰好看到了徽宗投向蔡京的一瞥。徽宗先是看著韓忠彥,又去看蔡京,是否就說明,他要讓韓忠彥主管工部一事呢?我明白了。韓忠彥是以退為進,他明裏是反對,暗中是支持。他知道無論怎麼反對徽宗興建,也是不可能改變徽宗的念頭的,與其反對無果,不如爭取大臣們的支持,一旦徽宗要推薦工程督察人選時,大臣們肯定要推薦反對興建工程的人,那麼,他不就入選了嗎?因為隻有這樣的人才能把工程的費用控製在最低限度。好個韓忠彥,你和本官耍起心計來了。想到這,曾布也越班而出,奏道:“萬歲,微臣不同意韓相的話,微臣以為興建宮殿現在是最好的時機。”既然韓忠彥想以退為進,曾布幹脆就轉守為攻,站到徽宗這一邊。當然,這樣的轉變,連他自己也有些吃驚。因為,他一向是反對興建的。蔡京也覺得奇怪,剛才韓忠彥的話大出他的意料,現在曾布又來了這一手。不過,他對自己還是滿有信心的,因為隻要韓、曾對立,自己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力。

徽宗對曾布的轉變很是欣喜,雖然他的興建之念已無法更改,但還是希望博得大臣們支持的,現在,曾布公然站了出來,對他來說,無疑是件快慰的事。

“曾大人,說說你的理由。”

曾布道:“萬歲,前番萬歲議政興建一事,大臣們多不讚同,為此,下官調查了國庫及各府百姓的收支,並對照了曆代興建一事,認為當前我大宋國力並不輸於前朝,興建宮殿,正可彰顯我天朝國威實力,展示我國富民豐、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的景象。”

“說得好。”徽宗一拍手,朝下問道:“列位愛卿,你們誰還有不同意見?”蔡京率先道:“萬歲聖明。”下麵的大臣見曾布都倒戈,先後表示讚同。韓忠彥心說,看來蔡京的話是真的,曾布果然在鼓勵徽宗興建宮殿。徽宗看看韓忠彥,問道:“韓愛卿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萬歲,微臣以為興建之事非同兒戲,應從長計較。”

徽宗不悅:“怎麼個從長計較?”

“臣以為應交理財官署將國庫數字統計真實,地方官員將各府百姓生產狀況逐一報上,然後由尚書省分析後,再交萬歲定奪。”

徽宗道:“如此說來,豈非要常年累月下去?”

“也許要拖延下去,但隻有這樣才能避免興建可能引發的後果。”

曾布冷笑道:“韓大人,你不如直接勸告萬歲不要興建了吧,卻非要搞出一個常年累月來,要知各地收支月月不同,等你將各地的數字集中起來,怕是先前統計的地方數目又有了變化。何以為真?舉個例子,你這個月統計了江寧府的收支,因汛期百姓經濟慘淡,等年餘後統計完海南的數據,是這樣報上來,還是重新統計?如就這樣報給尚書省,報給萬歲,那數據顯然不準,因為累年後最初統計的江寧等地的收支數據肯定有了變化,如再重新統計過,是不是周而複始,繼續常年累月了下去?你分明是戲耍萬歲,目無聖上。”

韓忠彥滿頭大汗,一下子呆住了。他剛才隻記得蔡京說過的話,要力諫萬歲,一時沒有深思,自己在理論上顯然出現了紕漏。

“大膽!”

徽宗勃然大怒,拍了桌子,對韓忠彥一陣訓斥,說他政務平庸,隻會勾心鬥角,不配當大宋第一首相,於是將他貶去了大名府。這樣,曾布順理成章地坐到了第一首相的位置上,而他的尚書右仆射自然就落到了蔡京的頭上。

本來,按照那些匿名信所說,徽宗對曾布也有了壞印象,不過,既然曾布大力讚同他興建宮殿,於是又成了徽宗心中的紅人。當然,徽宗並沒有將興建工程交由曾布負責,而是仍由蔡京主持。徽宗對曾布說:“曾愛卿,以後朝政的事,你要多和蔡愛卿商量,不要自己拿主意,更不要和蔡愛卿勾心鬥角,你們倆要好好地給朕配合。”徽宗的話讓曾布紅著臉抬不起頭來,按照職位,他現在是當朝首相,而蔡京屬於次相,徽宗卻要讓自己凡事與蔡京商量,這分明是高看蔡京一眼,自己這首相當的豈非窩囊。從此,曾布無意官場,雖然戴著首相的烏紗帽,卻屬於半退狀態,由著蔡京去折騰了。

徽宗決定大興土木,修建宮殿。現在,構思有了,負責的人有了,接下來,就是錢的事了,蔡京調閱了國庫的統計數據,上報徽宗。徽宗這才知道,韓忠彥所言不虛,現在並不是興建宮殿的時機,要先把經濟搞上去。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徽宗是不肯等下去的。

於是,徽宗召來蔡京,商議籌款的事。

蔡京說:“看來,萬歲要考慮改革財稅征收製度了。”

徽宗道:“如何改法?卿可細談。”

蔡京道:“其一,自太祖以來,理財官署,多有變化,但不外乎權利下放,中央集權的力度小,征收和管理分散,神宗時,王安石製置三司條例司,掌控經濟大權,使農田、水利﹑稅賦﹑科率﹑徭役等,無不通暢。可惜,後來三司歸中書省,尚書省便不能介入。臣以為,可設置‘講議司’,免除政務辦理的複雜,提高行政效率。其二,財政乃國家的命脈,自王安石新法以來,地方上公然買賣徭役、兵役,規格已經大大超過了國家的標準,茶、鹽、綱運等稅收也有出入,百姓大把大把的銀兩多進了地方銀庫,因此,臣以為應收縮地方財務權利,皇權集中處理,凡軍工、水利修建、民生賑濟、華誕賀禮等等費用開支,都應由萬歲您批條,這樣,國庫不愁不盈,大權不愁不掌控。”

徽宗一聽,頗為認同,於是命蔡京全權辦理。

有了徽宗在背後撐腰,蔡京大權在握,滿朝文武誰也不敢說三道四。蔡京果然設立了“講議司”,當時,吳居厚和王漢之天天圍著蔡京轉,俯首貼麵,甚是服從,於是,蔡京讓他們二人全權負責“講議司”,大宋政務,由地方到中央,都要經過“講議司”討論後決定,當時的朝廷,幾乎成了他們“三人團”的勢力範圍。

蔡京起來後,自然不會忘了當日“桃園結義”的場麵,於是又將童貫和高俅邀在一起。這一次,童貫和高俅紛紛敬酒,蔡京欣然喝了。蔡京把酒杯一放,說:“二位,姓蔡的不會吃水忘了挖井人,所以,今天就給你們二人一人一個計劃,高大人,本官記得萬歲好象讓你籌備什麼蹴鞠大賽的事?”高俅說:“蔡相記性過人,的確曾有此事。”蔡京道:“這就是個機會,這段時間你好好地籌備一下,把賽事搞好,等萬歲爺龍顏大悅時,本官趁機給你說句好話,你還愁不能升官發財嗎?”

“多謝蔡相的提示。”高俅開心起來。

蔡京又對童貫道:“童公公這些年為皇宮搜集了不少好玩的東西,是不是民間的珍品越來越少了?”童貫歎道:“是啊,一開始隔三岔五還能見到,現在一個月也見不到一件上眼的寶貝了。”

“這是一種規律,畢竟珍品難得,總有搜盡的時候,但是,萬歲的欲望卻會越來越大,一旦你交不上他滿意的東西,萬歲自然對你不滿,因此本官也給你出個主意。”

“蔡相請講。”

“童公公可以在杭州、蘇州等地籌建造作局和應奉局,在各地挖掘一些能工巧匠,自行製作金銀、玉器、象牙、犀角、木雕和竹藤、繡織等工藝品,這樣,就不愁沒有貢品了。”

“蔡相所言極是,多謝指點。”童貫聽了蔡京的建議,心中一亮。

童貫回到杭州,馬上著手創辦造作局。

由於童貫是為皇上服務的,所以當地官員無不給他開綠燈。童貫便讓童江、童山四處征收藝匠。說是征收,實和硬逼差不多。那童江童山原本是一對失去父母的少年,被童貫收為心腹。童貫早就準備在杭州紮下根,所以假惺惺慈父一樣,將這對少年的父母厚葬,兩少年感恩,投靠了童貫,童貫便給他們改了自己的姓。由於兩少年非太監之身,所以不能隨便進宮,平時就留在杭州。童家兄弟生抓硬逼,幾天內居然弄了十幾個工匠,他們將這些工匠用特製的鏈子鎖著,誰也不可能逃出去,然後繼續在外尋找。

這一天,童家兄弟看到兩個人,一個四十來歲,一個二十來歲。年長的身後背著一個包袱,年青的生得黑臉膛,身材魁偉。童江一揮手,說道:“走,把他們弄回去。”

童山說:“老大,這兩人看上去憨憨的,不像民間藝人,抓他們有什麼用?”

“用處大著呢,咱們造作局十幾口人,得吃飯吧,一些粗笨的活兒總不能咱倆搬搬抬抬吧,就他們倆了。”

童山一聽明白了,於是與童江直奔那兩人而去。

那兩人見對麵過來兩個青年,氣勢洶洶,看服飾,官不官民不民的,不由得站在路邊。其中年齡大些的,抱抱拳,問道:“兩位,是不是要找我們啊?”童江說:“你還算識相,那就乖乖地跟我們走吧。”

“我們憑什麼跟你們走?”魁偉青年訥訥地問。他剛說完,便被年長的青年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不要衝動。

童江摸了摸下巴,圍著魁偉青年轉了一圈,說:“哥們兒,看你身材不錯,是不是很能幹啊?”魁偉青年道:“當然了,燒火、做飯、挑水、砍柴……都難不倒我。”

“那就好,大爺我沒看走眼。”

“你……你們要幹什麼?”魁偉漢子總算覺出不妙來了。

“幹什麼?讓你們到造作局當下人去。”

“造作局?”那年長漢子一呆,因為他一到杭州,就聽人說過童貫成立造作局的事。

“不……不行,我們不能去。”魁偉漢子搖著腦袋,一副憨樣。

童山道:“去不去是由不得你們的,走。”說著,童山伸手抓向魁偉漢子的手腕。他的手剛搭在魁偉漢子的腕子上,突然間手指一震,被彈了回來。這一下,童山吃了一驚。因為他們兄弟雖然隻跟了童貫兩年,但童貫師出於太監總管李憲,從二十歲入宮以來,便跟在李憲身邊習武,武學之高,當世之中,除了其師父李憲外,已經罕逢敵手,其幻影指的功力幾乎和李憲並駕齊驅。而且,經過多年來的隨軍曆練,童貫自創了一套虎撲三式,至今還沒有機會施展。童貫收了童江童山後,便傳了這兩個徒弟幾手武功,因此,現在的童江童山已有童貫的一二分火候。童江見魁偉漢子居然能甩脫自己的一抓,可見,也是個練家子。

年長的漢子見魁偉漢子手腕一動,就覺得不妙,感覺過去按住他,低聲說:“王新,不要衝動,我們這次出來,不是想打架的。”“王幹大哥,咱們不能跟他們去的。”魁偉漢子訥訥地說。原來,這個魁偉漢子便是和司馬婉兒分手的王新,而身邊年長的漢子正是王詵的家將王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