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舊事九(2 / 3)

“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既然我們都選擇了,就不能回頭。我們好歹也是幹部身份,比那些工人還是強一點兒。”我如實回答。

他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再也沒有言語。這次拉薩之行,他似乎預感到要發生什麼,會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大喜還是大悲?

到了拉薩後,我們很快知曉了答案:上級部門做了人事調動,吳有根要調去上級部門擔任副處長,從此在環境比土堆拉好很多倍的拉薩工作;而我則提拔為廠長,繼續待在礦區。

對於職務變動,我並沒有表現得太過失態。盡管當時年輕氣盛、書生意氣,但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小煤礦的廠長能有什麼好驕傲的?什麼時候才能像吳有根一樣離開這個鬼地方呢?

吳有根卻不一樣,鎮定的表情難掩升遷的喜悅,他說:“小蕭,老哥不能跟你比。你是文化人,我是一粗人,礦上的擔子以後交給你,你好好幹。你起點高,我起點低,以後得多關照老哥啊。”說完,他拿著調動通知書的手明顯顫抖著,嘴唇哆嗦,眼眶濕潤了。44歲的他,能夠離開礦區,肯定是件不容易的事情,這次說不定是他最後的機會,絕對可喜可賀,也難怪他會如此激動。

這麼多年了,他與我之間有一種類似兄長的情誼,甚至是父子之間的感情。不僅是因為他對我的生活和工作百般照料,還因為他對我有知遇之恩。偌大的礦區,也隻有我和他最能聊得來。現在他即將離開,從感情上我還真舍不得。

收起通知書,我們走在拉薩河邊。“春風得意馬蹄疾”,吳有根興致勃勃地拉起我的胳膊,示意我快點走。我問他,去哪?他賣起關子說,有好東西,你等會兒就知道。不一會兒,有個軍官模樣的人手拿兩瓶酒出現在我們麵前,笑意盈盈地說:“老吳,這是你的啦!”

吳有根跟那名軍官好好地感激了一番。待軍官一走,我問:“哪來的東西?一般人弄不到的啊。”吳有根爽朗一笑,說:“尼泊爾那邊進口過來的,外國貨,有錢都買不到。等回礦上,我們好好喝幾盅,慶賀慶賀!”

回到礦上,吳有根馬上召開全體幹部職工大會,把人事任免情況向大家作了彙報。晚上,他喊上幾個礦領導和關係親密的工人去他家吃飯,大家圍成一團,就著一堆煮好的牛羊肉、土豆、白菜吃了起來。

飯桌上,最令大家開眼界的還是那兩大瓶洋酒。吳有根是個大酒鬼,酒類稀缺的歲月裏,他神通廣大,總能千方百計弄到酒。第一次喝這玩意兒,我很排斥,心裏納悶為何吳書記對這東西情有獨鍾。火辣的感覺,加之在幹燥的高原,一盅酒下喉入肚,跟喝藥一樣難受。而吳有根就不同了,眼神放射出貪戀的光,仿佛酒就是他的命根子一般。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沒有家人在身邊,又沒別的愛好,這個山東漢子在寂寞難挨的礦區,喝酒是唯一的愛好,貪婪一點又算得了什麼?他終於熬到頭了,能離開土堆拉了,我們其他人還要熬多久呢?想到這,大家都難免有些嫉妒。

現在想來,高原的人愛酒,也怕酒。在高原醉酒是一種病,病因是思鄉想家。醉了,暫時忘記當下的憂愁;醒了,又平添新的煩惱。高原生活就是這樣,一天一天過著,一代人老去,一代人又來。

“你們也喝啊。”吳有根放大嗓門,豪氣地說。

“真的不好這口,我們知道是好東西,但不會喝,灌多了是浪費。書記您多喝幾盅。”我們其他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說。

“你們不懂,這東西好啊。哈哈。”打了個飽嗝,他紅光滿麵,也不再給我們倒酒,自斟自飲起來。很快的,兩瓶酒見底了,他還是意猶未盡的樣子。

“書記,你酒量好哦。今晚一半多都是你喝的。”待眾人走後,我說。

“高興啊,心裏高興才能喝這麼多,算是超常發揮了。”他漲紅著臉,摸摸肚皮,說,“蕭廠長,你快回去睡吧,小程還在家等你呢。哈哈,我瞌睡了,你順便把門給我拉上,我睡了。”

見他下了“逐客令”,我道了別,拉上門,就回家去了。晚上的菜是吳有根親自做的,大概是忙暈了頭,牛肉燉土豆那道菜裏竟然放了兩次鹽,吃起來很鹹。飯局結束,兩瓶酒也見底了。

在5000米的高原喝酒,哪怕隻喝一點,人也變得特興奮。酒喝高了,人都嗜睡,吳有根自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