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舊事九(1 / 3)

藏北舊事九

蘆花雞是我在“生命禁區”十多年時光裏的一個小插曲。它的到來,是因為程臘梅的到來;程臘梅的到來,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因為有了老婆,我的人生發生了巨大變化,事業也開始一帆風順。

1977年,程臘梅在蕭娟一歲的時候,就把孩子扔在江蘇,再次趕回礦上。她的臉上,沒有了少女的羞澀,更多的是慈祥和母愛的光輝。她說,我固然舍不得孩子,但更舍不得你和父親。這話讓我滿心慚愧。如果放棄現在的工作,調去江蘇全家人團聚那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可是因為我的一意孤行,一家人天涯兩隔,還拖累愛人跟我在藏北一起吃苦受累……想到這,我開始猶豫了,內心搖擺不停。

我的理智很快戰勝了感情。既然決定奉獻高原,可以有短暫的懦弱,但決不能打退堂鼓。實話實說,來藏北6年多了,我發現我已經慢慢地喜歡上了這裏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真要回內地,還不一定能適應得過來。

對,高原的生活方式是慢節奏的,表麵看上去很懶散,實則是生物對大自然的變相適應。所以,礦上規定每天的上班時間隻有五六個小時,剩下的時間就是大家相互串門聊天、參加集體活動,除此以外,大家隻能睡覺——昏天黑地地睡。

即便是在人氣還算旺的那曲鎮上,你也很難見到內地城市裏那種慌亂而緊張的身影。在藏北,容不得有快節奏的生活,那樣隻會自取滅亡。特別是在礦上,跟內地有一定時差,早上你完全可以起得很晚,然後不慌不忙地洗漱,吃完早餐去上班,這時已是上午10點了。這在內地大城市裏是不敢想象的。

進入新世紀,隨著進藏遊客的數量增加,來藏北旅遊的人紛至遝來,也能體驗體驗藏北的生活。然而,旅遊跟工作絕對是兩回事:前者隻是過客,這裏的一切在他們的眼裏都是風景,充滿新奇,他們把在高原和拉薩待的短暫時日當成一種“壯舉”,以供自己離開高原後慢慢回味;後者是高原的常客,西藏的風土人情、民俗掌故對他們來說早已耳熟能詳、司空見慣,當日常生活向他們迎麵撲來,他們會在瑣碎、庸常的生活中發掘意義,並隨之逐漸喜歡上藏北,不知不覺中藏北跟他們融為一體了。

在藏北不僅是行為慢、生活節奏慢,到後來,我發現自己的記憶力也明顯減退。看一本書,過幾就把內容全部忘記;背一個複雜的數理公式,不及時溫習很快就會忘得一幹二淨;明明知道明天有哪些事情要幹,但到了第二天一點兒也想不起來。與記憶力減退相隨的是思維能力的遲鈍,明明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好幾秒都反應不過來,需要集中精力思考半天才能回答。我逐漸明白了吳有根家的那條狗,為什麼喜歡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了。它總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不僅是為了節省體力消耗,也是在長期高海拔環境生存所致。蘆花雞也是那樣。

1978年,盡管改革開放的號角已經吹響,但與土堆拉煤礦並沒有多少關係。平靜的生產生活依舊在繼續,礦上的工人如同散落在唐古拉山下的石頭,堅強而緘默。我們一如既往地挖煤,一如既往地出車送煤,一如既往地堅守在海拔5000米的高寒缺氧凍土地帶。

自強巴去世之後,礦上陸續有工人退休,陸續有新人前來。到1978年,工人人數已經接近200人了,雖然更換了一些較為先進的設備,但還是沿用生產力低下的露天采煤模式。同時,礦上的自有車輛由先前的3輛變成了6輛。煤一挖好,6輛貨車就結成車隊,源源不斷地把煤運往拉薩。礦上吸取了那次發生在強巴身上的悲劇教訓,每次出車都對駕駛員進行反複叮囑,這期間,除了偶爾有車輛出現拋錨,再也沒有發生大的險情和意外。

9月底的一天,因為自治區有會議要開,我和吳有根書記一起乘坐送煤的便車去拉薩開會。路上,我倆無聊得很,就隨便聊了幾句。許多年以後,這猶如讖語的閑談至今我還清楚記得。

“小蕭,你今年多大了?”他問我。

“29歲了。書記您呢?43?”

“不對,已經滿44歲了。來礦上都快20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我附和著說:“是啊,一晃眼我也來了7年。”

他問:“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我無奈地一笑,說:“還能有什麼打算?既來之則安之,走一步算一步。”

“如果要在礦上待一輩子,你幹不幹?”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