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呆,解釋道:“不能回瓊居島,他們會殺了你,也會殺了我的!”

他冷哼一聲:“就因為我買了你?”

我情急之下一步邁進房間:“你還不明白嗎?那個島上常年賺取不義之財,他們眼睛都殺紅了。那天你雖然機智把錢財全扔給了三叔公,但他們懷疑你身上還有財物,還逼我殺了你,我迫不得已才帶你連夜離開。要是回去不單你,我也會因背叛族人而被活活燒死的!”

他卻突然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看我:“那你殺了我?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愣住,他已轉動輪椅要走:“你留在船上,不要上島。”

我顧不得思考他前一句話的意思,撲過去想攔住他,卻不料扯倒了他的輪椅,我下意識地抱住他防止他摔痛。

“你沒事吧?”我吃痛抬頭,卻瞬間呆愣在原地。秦暖之前為了方便擦身捋起了褲管,隻見膝蓋以下的小腿腳掌全是冷冰冰的玉石!

我隻覺得腦海一陣銳痛,猛抽一口冷氣,看向秦暖的眼中已經帶了淚:“玉斐?”

秦暖愣了一下,繼而冷笑起來:“你倒是想起來了,傾城夫人。”

當年,大夏還不是大夏,秦暖還不是秦暖,阿昔還不是阿昔。

那是大徽末年,我當時是國主最寵愛的妃子,喚作傾城。雖然享盡寵愛,我卻總不開心。因為我偷偷喜歡上一個為國主煉丹的清俊方士,滿腦子隻想要和心愛之人日夜廝守。

後來那方士許諾我,隻要我能為他拿來海外仙山開采出來的奇玉如梭石,就帶我海角天涯再不分開。

我那時年紀太輕,隻覺得為心愛之人什麼都可以犧牲,而自己不愛的人完全可以棄如敝屣。於是我去找了司玉庫裏的小玉匠玉斐,在邁入司玉庫前聽見有人說話,我下意識地就停住了腳步。

隻聽見一個清冷的女聲:“如果不是我想來找你,怎麼會讓那群呆瓜把我采來?玉斐,這皇宮裏冷冰冰的有什麼好玩,隨我回去吧!”

這司玉庫裏從來沒有女官,我正奇怪,卻聽玉斐歎了口氣:“阿昔,你是不會明白的。趁著上麵還沒有登記造冊,你趕快離開吧。”

女孩聲音像含了淚意:“我聽那些小太監嚼舌根,說你喜歡國主的妃子,你是為了傾城夫人才留在宮裏的是不是?!”

玉斐一聲歎息,我卻因為聽到自己的名字有些驚愕,不小心碰倒了東西,庫房裏頓時安靜。片刻後玉斐的聲音響起:“是誰在外麵?”

我有些尷尬,硬著頭皮走進去:“是我。”

庫房裏隻能看見玉斐一人,我猜想是那女孩藏了起來,便也不戳破。玉斐的臉一下子紅了:“娘娘。”

我想起剛才那女孩的話,打小就知道運用容貌優勢的我,越發笑靨如花地看著玉斐:“我來找你,是想問你知道不知道一塊叫作如梭的奇石。”

玉斐猛地抬起頭來,臉上的紅潮退去:“娘娘怎麼知道如梭?”

我握拳微咳:“隻是在古書上看到罷了,你掌管大徽的玉庫,若是得緣便將如梭拿來給我瞧瞧。”說完盯著他笑得更是用心,“我隻瞅一眼,不耽誤你的活兒,若能瞧見我會很開心的!”

他望向我的眼,喃喃道:“娘娘當真會開心?”

我點頭:“自然。”說完施施然離開了。

那時其實是山河動蕩的歲月,皇室偏安一隅。夏軍距皇城不過十裏,後宮卻還不知情。玉斐派人來回稟,說得到了如梭石,要見我一麵。傳話的人前腳還沒邁出宮門,宮室裏就開始騷亂起來。小宮女跌跌撞撞跑進宮裏,拽住我的袖子:“娘娘,不好了,夏軍打進皇城了!”

我哪裏還顧得玉斐和如梭石,匆匆找到方士,要他帶我離開皇城。他卻推開我,容色淡淡道:“娘娘,我要的如梭石呢?”

我有些慌亂:“小玉匠說得到了如梭石,可這會子夏兵都打進宮門了,我急著來找你,難不成在你心裏我還不如一塊石頭嗎?”

方士露出一個笑容,伸手把我摟進懷裏:“取了如梭石,我在城外十裏亭等你。”

那時的我真是天真,輕易相信了心上人的話。宮內我總算找到了小玉匠玉斐,他卻兩手空空拉著我要帶我走,說要在兵荒馬亂中保我平安。我摔開他的手,氣急敗壞:“如梭石呢?”

他一愣:“娘娘,非要看見如梭石才肯跟我走嗎?”

我咬著牙:“我在城外十裏亭等你,你若是拿來了如梭石,我就跟你走。”我居然也學會了騙人。

城外十裏亭,芳草萋萋。方士站在草坡上,身下畫著朱砂術陣。我遠遠看著,覺得心裏有一陣子沒一陣地發寒。玉斐終於來了,他小心地捧著一塊尋常無奇的璞玉,聲音誠懇:“娘娘,快隨我離開吧!”

我猛然綻開一個笑容:“玉斐,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呆立在原地,我卻劈手上去奪過如梭石,另一隻手已經從袖口裏掏出方士給我的黃色符咒貼在如梭石上。那塊尋常的石頭猛然發出極其淒厲的哀號聲,繼而如女孩一般哀哀切切地哭起來。接著表麵的灰暗石表像是被生生剖開,掙紮著露出裏麵光彩奪目的玉石色澤。

玉斐大驚,一把撞開我搶走我手上的如梭石,卻踏入了方士畫出來的朱砂陣。整個術陣頓時妖異地亮起來,方士倏然睜開狹長鳳目:“沒想到,你竟然是途方石!一箭雙雕,真不枉我忙活這一場!”

那如梭石從玉斐手中跌落,化作一個美貌少女,隻是跌倒在地,嘔血不止,身上的皮膚寸寸皸裂,露出觸目驚心的血肉。玉斐撲上去抱住那女孩,連聲地喚著阿昔,而他自己也開始痛苦地抽搐起來,抬頭看我的眼睛變得血紅:“你騙我!”

我慌亂之際,上去拉住方士的袖子:“你瘋了!快住手!”

方士邪魅一笑:“我隻聽說宮中得了如梭石,沒想到這途方石也送上門來。我真要好好謝謝娘娘,讓我一夕之間得到上古女媧補天的兩塊奇石,才能煉化神功。”

我太過愧疚,撲過去想要護住那兩個人,但是他們渾身都在流血,我根本不知該如何觸碰。玉斐猛地伸手推開我,看我的眼神是刻骨的仇恨,隻伸手溫柔攔住那名喚阿昔的少女,聲音哀戚:“阿昔,是我害了你!你不應該為我遠來中原,不應該答應我的要求……都是我害了你!”

阿昔慢慢睜開眼睛,已經疼得糊塗了:“你不是說你心上人看見我就會跟你走嗎?這是好事情,阿斐你為什麼哭?”

他攥著阿昔的胳膊,聲音近乎瘋狂:“沒有心上人,沒有!隻有你,我隻有你了!”

這聲音直入腦海,讓我心痛如絞。

我頹然後退兩步,秦暖冷冷抬起眼睛看著我:“既然想起來了,你還有什麼資格攔我去找阿昔。若不是因為你,會害得我和阿昔身元俱滅,入輪回之苦?更曆經三世不得相見?”

我抱住腦袋,拚命搖頭:“我不知道,我不記得,那不是我!不是我!”

“那是你!”秦暖聲音酷寒入骨,“你用如梭石的法力重生,才會在胳膊上生生世世留下紅鸞標記。我原以為你不記得,過往恩仇隻要我找到阿昔可以一筆勾銷,現如今你已記起,還有什麼資格在我麵前哀求!”

秦暖攀上輪椅,我哀哀開口:“秦暖,不要回瓊居島!”

他恍若未聞,徑直離開。

一定有什麼事情錯了,一定有什麼事情不對。

我爬起來要衝到甲板上找秦暖,但剛站起來,身子就伴著一聲巨響,整個人被甩到船舷上。

觸礁!

我忍痛爬起,攀著船上的繩索大喊:“秦暖,降帆掉頭!”

秦暖被甩到船頭,卻強撐著船舷站起身,長發飛散映著蒼白的臉,眼神卻看著遠處的瓊居島,念念有詞:“我一定要找到阿昔,我負她良多。三生三世,我忍著被浸忘川的酷寒,隻為了不忘記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看著這樣的秦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驚天巨浪卻在秦暖身後緩緩漲起,猛地撲下來。我撲過去抱住他,冰冷的海水猛地打在背脊上,接著就人事不知了。

恍惚不知是何年何月,思緒悠遠恍若前世。隻見一片幽白的岸上,那名叫作阿昔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牽著玉斐的袖子:“西天菩提座下的老和尚許過我們,隻要再潛心修煉四十九天,我們便可以位列仙班了。”

玉斐抬起頭:“我不願意成仙,隻要能時時刻刻看到自己喜愛的人就好。”他猛地拉住阿昔的手,“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阿昔先是一愣,抬起的眼睛卻是盈盈動容:“你說什麼?”

玉斐臉上滿是誠懇:“傾城說,隻要帶你來,她就願意跟我走。阿昔,請你幫幫我!”

少女臉上瞬間血色退去,我心口浮上銳然疼痛,睜開眼睛還是漆黑夜色,身下卻是浮軟的沙土和水波。往遠處望去,可以看見星星點點的燈火,我卻無比恐懼,急切呼喚著:“秦暖,秦暖!”

不遠處的淺灘傳來一聲低低的沉吟,我踉踉蹌蹌地撲過去,將秦暖扶起,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將腦袋埋進他的肩窩:“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我們觸礁了,被潮汐衝到了瓊居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