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打賭?”他會突然問我。
“好啊!”於是打賭隨即開始。
“俄亥俄州的首府在哪裏?”
“嗯……哥倫布市。”
“哼,”他會假裝驚訝地說道,然後伸手到褲袋裏,“嘿,你知道嗎——一共兩毛七!”
意義不在於錢,而在於提醒你,有時人必須勇於冒險,即使你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我不記得自己是否輸過,因為吉姆舅舅總是讓我贏。這是一種培養信心的好遊戲。大多數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需要這一類的遊戲,我更不在話下。
後來,舅舅又適時教了我許多男子漢應知的事:如何打蝴蝶領結,如何操作拖拉機,如何折疊西裝才不會起皺,如何無所畏懼地正視人生,以及如何辨別人生是否正在向你眨眼。
他愛美的事物,而且不怕讓人知道。他常會塞給我一雙園藝用手套和舅媽的橡膠靴子,帶我尋找野花。回到家後,他會把闊口大玻璃瓶放在桌上,問我怎樣插那些野花最好看。要誠實、勇敢、厚道、慎思而後行——他從來不會把這些話宣之於口,但是信息表達得很清楚。
吉姆舅舅以身作則,教導我男人必須多讀書,並珍視書中的美和啟示。他把澳洲堅果藏在起居室那些書後麵,知道的人不多,我是其中之一,這令我很得意。
他的敦促使我想起父親生前也是個酷愛讀書的人和好園丁。他幫助我得出了父親也曾得到過的結論:這些事是值得花時間去做的。
父親去世後頭幾年,吉姆舅舅和我很少談到他。但有天下午我們在湖畔他家院子裏修剪灌木叢時,這種情況改變了。
“蒙蒂去世,從此你失去了父親,你媽媽失去了丈夫,”他說,“我則失去了一位朋友。但你爸爸失去了目睹自己的希望是否能實現的機會。生命在突然之間結束,太倉促了,他永遠也無法知道了,運氣真不好。”他看著我,臉上露出一絲憤怒的神色。對於我父親的英年早逝,他也感到不平。我發現,我內心也有同樣的感受,也許我漸漸懂事了。
我們越過寬闊的草坪,朝湖邊走去。在陡岸的盡頭處有一桶舊的高爾夫球和兩支一號球杆,杆身已經生鏽了。我們在狹窄多石的湖灘上方30米高處揮杆,用力扭腰轉身,設法給予每一個球盡量遠的最後一次飛行。
有一球舅舅打得好極了,這球兒並不是又高又呈拋物線地飛出,而是像高手本恩·何根的子彈球般平飛出去。球兒掠過波光粼粼的藍色湖水,然後掉下,激起一個睥睨自若的小浪花。
它大概飛了250米,對一個一向擊球不遠,比賽時要人讓20杆,用的又是舊杆舊球的人來說,這真是難能可貴。我的眼睛仍然盯著球的墜落處,舅舅說道:“你認為怎麼樣?這是我打得最好的一個遠球,但結果它還是落在了水裏。人生本來就不公平!”說完他哈哈大笑。
八月裏有一天,我們兩人出海釣魚,乘坐的是艘隻有三米半長、用舷外馬達推動的小船。我們的船砰砰作響地前進,速度緩慢,我覺得有點失望。吉姆舅舅說,希望快而能快當然好,但慢慢航行能讓你將周圍的事物看得清楚些。“這能幫助你把注意力集中起來。”他說。
幾十年後,當他在82歲的暮年因心髒漸衰而安靜下來時,我想起了他的這番話。他已慢下來了,是不是看得更清楚?
舅舅是位觀察家,而且和他關愛的人分享他的觀察心得,令他們深受感動。他指引我的事情,有一些我很快就懂了,但也有一些要到幾十年後才明白。
他晚年的時候,不時把一些我三四十年前送給他的東西送回給我。一幅繪著他那在陡岸上的房子的素描,一艘用蠟筆畫的帆船,舵柄旁有個繪得粗糙簡單的人,艉肋板上寫著他名字的縮寫“JBL”。
起先,這些紀念品隻令我油然產生溫馨和愉快的感覺,但它們越積越多,我終於領悟到它們其實是吉姆舅舅為我樹立的最清楚的路標:一、韶華已逝;二、它們溫柔地提醒我,你已不再是那個穿短褲的外甥了。事實上,你現在已有了自己的外甥,因此,輪到你了。
這些陳年舊物如今都躺在了我書桌附近的一個木盒裏。但是,我心裏完全明白它們的意義。
(珠 珠摘自《文苑·經典美文》2015年第9期,宋德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