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回憶奶奶(1 / 2)

1993年深秋的一個日子,午後的太陽亮亮地照著,幹澀而令人不安。“奶病危,速歸”。那份刺眼的電報就在那一刻把我從靜靜的課堂上拽了出來,我開始慌慌張張地惦記起了奶奶……

當我跌跌撞撞地走出蔡家坡火車站時已夜色濃濃,那時我才意識到我完全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我狠下心,用去了大半個月的生活費租了一輛三輪摩托,伴著如萬箭般穿透我的“嗖嗖”呼叫的冷風,還有那清冷高亮的星星風馳電掣地趕回了老家。

街道靜得安詳,家門口的燈暖柔柔地亮著,微風悠然地拂動著滿地的落葉起起伏伏,我期望著,我竟有了些許安慰,也許此刻,奶奶也如此祥和而平靜地坐在炕頭,或“嗞嗞”地品一鍋旱煙,或與鄰人們拉著家常……我不知怎樣來到了奶奶的靈前。當我跨進頭門,眼睛便如針紮了一般——房門口靠著幾根白亮亮的孝棍。熱熱的潮濕如幕布般遮蔽了我的視線,我哭了,哭出了聲,在親人們和族人們麵前。淚水不住地湧出,哭聲壓抑不住。我平生第一次淚如泉湧,泣不成聲……奶奶在遺像上燦爛地笑著,像是為她的愛孫能回來看她而高興,而我卻愈加悲痛……

奶奶是鳳翔柳家莊人氏。奶奶我一直叫“婆”,等到大了,忽此文為侄兒常軍校撰寫的懷念文章。

然一天聽到奶奶叫張秀英,我竟詫異於她有一個很美的名字。於是,我便努力想像著年輕時的奶奶。但我最先知道的奶奶是一個很幸運的小女孩。奶奶說,那是一個春暖的日子,樹抽芽,花結苞,麥起了身,野菜也肥嫩起來。於是她們姐妹兩人被母親領著去挑薺兒菜。風柔柔的,日頭暖暖的,麥苗綠綠的,姐妹倆盡情地玩著。

不知何時一隻狼卻立在了她們麵前,奶奶說那狼健壯而凶狠,瞪著眼,張著嘴,流著涎水……奶奶說母親像護小雞似的將她們姐妹攏到了身後。已近中午,地裏沒人,離村莊又遠,她們與狼對峙著,手裏連根棍子都沒有,甚至沒有塊石頭,腳下是黃土麥田,於是母親便對著狼喊:“你看啥,還不快走!……殺你呀!……打你呀!……”狼還是盯著,並不住地想靠近,想叼走她們姐妹,於是母親便又喊:“解褲帶……綁……勒……”同時佯裝著。狼似乎聽懂了,懼怕了,竟掉頭,逃了。等狼跑遠了,母親長長地出了口氣,趕緊拽了她們姐妹倆飛也似地跑回了家。

奶奶家房後有一個很大的園子,那是祖上留下來的。奶奶說小時候她經常和夥伴們到裏麵去耍。有一次,她撿了一塊“石頭”,用它鏨瓦片玩,覺得那“石頭”好用,舍不得扔,便帶了回去。

爹爹看到了她手裏的東西,厲聲問:“從哪裏拿的?”奶奶小心翼翼地回答了,於是她被爹拽著將園子找了個遍,卻再也沒有找到第二塊那樣的“石頭”,後來母親告訴她,那是塊“牛眼仁”——竟是塊元寶。又有一次,晚上去園子上廁所,卻見到了一隻白母雞帶著一群白小雞,在園子裏像覓食似地跑著,她被嚇著了,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母親還以為她膽小怕黑,責怪她到:“自家園子,怕什麼?”後來她把這告訴了母親,母親告訴了父親,於是父親拿起钁頭讓她指著地方到處挖著,最終也沒挖出什麼來。前幾年,奶奶家的園子被生產隊批給了幾戶人家做宅基,挖地基時卻挖出了一罐銀元寶,元寶被哄搶了,奶奶的幾個兄弟和侄子們不斷地找村上找政府,說那是祖上留下的,要求歸還,奶奶聽說後,說:“那就是命裏沒有,爭也沒用,我爹那年不就挖了嗎?也沒挖著。”平和而釋然,元寶最終也沒要回來,不了了之了。

奶奶是小腳,奶奶說那是她稍大一點她爹令她們姊妹纏的,那時她疼得天旋地轉,爬了好久,妹妹嫌疼,受不了,放了,她沒放,奶奶說那時講的就是“三寸金蓮”。奶奶的腳確實很小巧,等我後來在一些民俗書上看到“小腳”的照片時,我卻暗自恥笑它們的臃腫。

“口口口,打破鬥,鬥沒糧,蓋新房……”,“寡啦啦婆,愛吃煙,被子著了一人攤,媳婦罵,兒禁短,坐在後院哭老漢,你看可憐不可憐”。小時候奶奶教給了無數的我們稱之為“口口”的民謠。那些數不勝數的“口口”押韻上口,或詼諧幽默,或寓教於樂,或期冀美好生活……不知不覺中那些淳樸和甘美便浸潤著我……我記得無數個連油燈都舍不得點的夜晚,在黑暗的包裹中,婆孫倆躺在炕上,幼小的我沒有對深淵般黑暗的懼怕,而是一句句地跟著奶奶學著“口口”,直到我累了,困了,睡著了,直到我能當著在家拉家常的父老鄉親表演一個接一個的“口口”,直到我甚至能用這種語言形式“創作”出自己的“口口”……在我的童年,在我的記憶中,多少個夜裏,奶奶教著我學著,我說著奶奶聽著,我沉浸在“口口”的美好中,在奶奶的“口口”中香甜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