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時代的事,不少已經淡漠了。但彌漫了整個兒時的雨鞋夢,卻不時襲上心頭,使人忘記不得。
兒時上學,最討厭秋冬季節。那淅淅瀝瀝的秋雨、紛紛揚揚的大雪,少則二三天,多則一周有餘。秋淋和大雪時節,大人們尚可足不出戶,而學生娃們頭頂草帽或身披麻袋片等,一日四趟奔波在學校與家的泥濘小道上。60年代初,農家穿雨鞋的孩子還為數不多,大點的孩子穿“泥梯”就算是上等的雨具了。最苦的是低年級的同學,人小力單,穿泥梯走不動,隻得將布鞋做雨鞋或光腳丫在雨中行走。記得我第一次將布鞋做雨鞋是7歲那年。國慶節前,秋淋扯了八九天。下雨的第一天上午,從學校回到家,母親做的老虎鞋變成了“水老鼠”。陣陣秋風襲來,腳板像踩在冰塊上涼颼颼的。母親看著嘴唇發紫的我,急忙將我抱到炕沿上,扒掉被泥水粘合了的布鞋,換上了一雙新布鞋。“有什麼法子呢?一家大小6口人,沒有一雙雨鞋。”母親說著,淚水灑在新鞋上。兩碗熱騰騰的煎攪團下肚,放學時的冷氣驅散了不少。“又該上學去了”。看著門外不停的雨點,聽著母親的催促,我犯愁了。當我再次穿上那涼冰冰的布鞋,走出家門時,母親追了出來,遞給那雙剛脫下的新布刊於《八、九點鍾》1992年第2期。
鞋。“到學校後換上,腳就不冷了”,母親叮嚀著。就這樣接力賽似地換到第五天,那雙由母親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熬了四個晚上趕做的老虎鞋裂幫了、提圈了。以後的幾個雨天,隻能光腳丫在學校與家的小道上奔波了。冬季到了,大雪天地下凍得光溜溜,稍不留神就會摔個麵朝天。天晴太陽一照,冰雪融化,地上變得泥濘起來,布鞋濕透了,腳腫得像個饅頭,好疼、好癢呀!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第一次產生了需要一雙雨鞋的念頭。
我的雨鞋夢做了兩年後,三年級第一學期的一個早晨,母親把我叫到一旁,偷偷對我說:“你爹今天到城裏買雨鞋去了。你最小,媽告訴你,讓你高興高興。”聽了母親的話,我高興得不能自己,中午四節課不知是怎樣上完的,腦子裏一直想著雨鞋的模樣,“是33或34號,黑色,最好是個半高筒”。四天過去了,一個夜幕降臨的傍晚,爹爹拖著疲倦的身子出現在家門口。我興衝衝地搶過父親肩上的挎包,打開一看:“什麼雨鞋,原來是草鞋,騙人。”
我委曲地哭了起來。爹爹雙手撫摸著我的頭,輕輕地說:“好孩子,不哭。說好給你買雨鞋,天快冷了,你們兄妹四人要過冬,可咱們要吃飯,買了布和黑市糧,剩的錢隻能買草鞋了。以後有了錢,爹一定給你兄妹幾個買雨鞋,還是高筒的。”我還能說些啥呢?隻得無可奈何地從四雙草鞋中,挑了一雙最小的。後來我才知道,爹那次是背著生產隊出去幹石匠活的。爹是個老石匠,四裏八鄉都知道他的好手藝。生產隊長見爹四天沒出工,到處查問,還是鄉親們保守秘密才未能露餡。有了草鞋,比穿那布鞋在泥濘的鄉間小道上走方便多了。沾了泥,在水中一涮,走起路來輕鬆多了。上四年級時的秋淋時節,一個鐵釘穿過草鞋,紮進腳心,長我八歲的哥哥,背我上了一個星期的學校。在哥哥的背上,我不時在想,什麼時候能穿上雨鞋就好了。
初小畢業,高小要到距家六裏地的地方去讀。這段路大都是砂石路沙麵的公路。沙石路雖然少了泥濘,但太費草鞋了,五六天一雙。父母再也沒那麼多機會進城買草鞋,就這樣我的雨具又成了問題。一個秋雨連綿的星期天,全家人圍坐在土炕上,商量起辦法來。父親最後發了話,將哥哥的泥梯轉讓給我使用,哥哥雖說心中不快,但還是同意了。那泥梯是關中特別是渭北農家的主要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