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自南朝劉宋王朝以後,不少人把範嘩作為中國本土傳播佛教的第一人,對他在佛教史的貢獻大加讚賞。元代《佛祖曆代通載》說:“凡史籍議論釋氏自(範)曄而始。”四在中國所有的曆史書中,範曄的‘後漢書》是最早談論與介紹佛教的。明代學者王世貞更是盛稱範曄“能敘述釋氏而無貶辭”。他讚揚範曄能對佛教進行正麵的肯定的評價,可見範曄對佛教抱有的基本情感。
但筆者認為,範曄的佛學理念,隻是在佛家典籍《法藏碎金錄》中留下了點隻言片語。他說:“小乘執空,反成空病,既取空相,空複為有。此所謂空即是色也。且據三界,名為三有。夫無色界有四空天,列為三有之數。豈非執空相而生空天乎?故範曄所論,謂佛法為空有兼遣之宗,蓋不許著有著空也。”這是範曄對佛教“空”、“有”思想的一點闡釋。意即佛法追求“空”、“有”虛實兩忘的境界,既不貪戀“空”,也不貪戀“有”。隻可惜語句太少,具體無法詳知。
不過如果潛心研讀《後漢書》的一些篇章,它本身就是了解範嘩佛教理論的寶庫。以下結合《後漢書》,進一步深入解讀範嘩的佛教思想及其修養,以使對其了解更加豐富而係統。
第一,範曄具有深厚的佛學專業語言功底,並產生了極大的佛學魅力。長期飽受佛經的熏陶。範曄深厚的佛學語言在《後漢書》中時常體現出來。如《襄楷傳》“浮屠不三宿桑下”語,清人沈銘彝闡釋說:“東漢已有佛書,而‘浮屠’字則始見於此。及楚王英與陶謙兩傳耳。”盡管東漢已有佛經的傳播,但“浮屠”一詞卻最早為範曄所用於《後漢書)中。在《楚王英傳》中,沈銘彝發現的詞彙更多。“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句,沈銘彝解釋說:“仁祠指佛寺。唐時多以寺為仁祠。權載之詩:‘仁祠訪金碧’是也。溫公《通鑒》以祠為慈,非。”範曄最早使用“仁祠”一詞來指稱“佛寺”。又,《楚王英傳》“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句,沈銘彝解釋說:“桑門即沙門。《瑞應經》:‘沙門之為道。舍妻子捐棄愛欲也。’”最早用“桑門”來指稱“沙門”。即對和尚的尊稱。句中的“伊蒲塞”,《翻譯名義集》說:“即優婆塞也。中華翻為‘近住’,言受戒行堪近僧住也,或名檀那者。《要覽》曰:‘梵語陀那缽底,唐言施主,今稱檀那,訛陀為檀去缽底留那也。’思《大乘論》雲:‘能破慳吝嫉炻及貧窮下賤苦,故稱陀。後得大富,及能引福德資糧,故稱那。又稱檀越者。檀即施也,此人行施越貧窮海。”這也是最早用“優婆塞”來指稱在家中奉佛的男子,即居士。這樣的例子甚多,不贅舉。
值得關注的是,範嘩的佛教語言,對於佛教修行者產生了不可思議的巨大魅力。《法藏碎金錄》記載說:“吾愛《後漢書》中有‘清心釋累’之言,吾今行此四字而已。內澄諸念漸清,其心外簡諸緣,漸釋其累,過此以往,未能自知。”又說:“‘清心釋累’,予取《後漢書》;‘息業養神’,予取《撣源序》。二句足矣,用不必多。”四在佛教修行者眼裏,範曄的“清心釋累”竟成了四字真言。可以“諸念漸清”、“漸釋其累”,產生神奇的力量。遠非一般的佛教典籍所能比擬。
更神奇的是,相傳高僧神會因讀《後漢書》,忽然領悟浮屠之說。《宋高僧傳》記載:“釋神會,姓高,襄陽人也。年方會學,厥性犉明,從師傳授《五經》,克通幽賾,次尋莊、老,靈府廓然。覽《後漢書》,知浮圖之說,由是於釋教留神,乃無仕進之意。辭親投本府國昌寺顥元法師下出家。”高僧神會因為閱讀《後漢書》,領會了佛教奧義,從此舨依佛門,成為一代名僧。這樁奇特的事,更加體現了《後漢書》無比的佛學魅力。
第二,範嘩熟諳佛典,精通佛教的掌故、物事。他將此不自覺地帶人《後漢書》中。典型的是《後漢書·西南夷·哀牢傳》。其開篇說:
衰牢夷者,其先有婦人名沙壹。居於牢山。嚐捕魚水中,觸沉木,若有感,因懷妊,十月。產子男十人。反沉木化為龍,出水上。沙壹忽聞龍語日:“若為我生子,誇悉何在?”九子見龍諒走。被小子不能去,背龍而坐,龍因舐之。其母鳥語,謂背為九,謂坐為隆,因名子日九隆。及後長大,諸兄以九隆能為父所舐而黠。遂共推以為王。後牢山下有一夫一婦,複生十女子,九隆兄弟皆聚以為妻,後漸相滋長。
這是一段哀牢始祖的誕生神話,與中原的始祖誕生神話母題相差較大。“中國載籍以此哀牢國位置於今雲南西南之永昌,是為此故事相傳之古說,顧自佛教輸入以後,此故事遂為阿育王時代一較大故事之一傍枝,……則明見其將古代之九隆故事與最近輸入的佛教結合之痕跡。”隻可惜無法詳細考證這種結合的痕跡。但它與佛教聖地阿育王時代流傳的故事,則毫無疑問有著密切的關係。
《宸牢傳》中還記載:“有梧桐術華,績以為布,幅廣五尺,潔自不受垢汙。先以覆亡人,然後服之。”日本學者藤田豐八說:“此種風俗,苟非視為同化印度,抑或當時佛教既已傳播此地。”這樣的習慣很顯然也不是內地風俗。而是直接來源於佛國印度。範曄卻對此諳熟,足見其佛學造詣之深,以及對佛教物事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