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林靠在他懷裏,語氣盡量保持平緩,卻還是避免不了哽咽:“我真的喜歡你,真的……我多希望能早點遇上你啊。我多希望遇上你以後就可以安安穩穩的談談戀愛,過過小日子,而不是必須去經曆那麼多人的死亡。”
上一年隆冬時所認識的人,如今大多也都香消玉殞。不論她們做對或者做錯,偶爾想起,安林也會有些微懷念。
死在他麵前的素思,送他離開便已經吞槍自殺的薛永盈,犧牲的米伽迦,死於病床之上的鞠菱,從高牆上被推下的女帝,不論是第幾次克隆都無法逃脫命運的鞠元……
每一個,每一個死去的人,為這場盛大“改革”而犧牲的人,那些或許代表正義或許不是的人。
所有的人,安林很慶幸自己能夠認識她們,記住她們。短短一年時間,這個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而變化還在進行之中,誰也猜不透接下來的華國會變成什麼模樣。也許整片大陸會一舉統一,也許這片土地將長久陷入戰亂之中。
安林不知道。
他隻知道屬於他的那一份職責完成了,他以他的能力徹底解決了瘧病、異人,他與自己所愛的人終於也能夠走在一起。
可還是有一些事讓他感到迷惘——他對於這個世界的歸屬感既強烈卻又單薄。來自另一個安林的記憶與身體本能使他越來越無法分辨出自己與他的區別,安娜在塑造這一角色的時候,將她所認為安林好的那一部分融入了進來。但歸根結底,安林知道,他不屬於這裏,他的親人在另一個世界,他的童年與記憶都屬於另一個世界。
這兒是他如今生活的地方,而他已經病逝的世界就是他的故鄉。如何才能不懷念自己的故鄉呢?安林想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的敏感、充沛的感情與隨時能夠調動起來的激情讓他得以在繪畫之中尋找到一片寧靜,而在這寧靜背後,他所思考所痛苦的,卻無法就此簡單消弭。
安林靠在了封邕的懷裏,感受著他如今和常人無差的體溫,伸手將他抱緊。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離開這裏。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夠以另一種方式存活在這裏。
然而如今這羸弱的身體狀況無時不刻提醒著自己,他是一個死去一年的人,他躺在病床上停止了呼吸,他的妹妹參加了他的葬禮。
他早就不應該留存在這世間,卻陰差陽錯的進入到妹妹創作的漫畫世界,肩負起職責,又或者成為其中一枚棋子,不管怎麼樣,多少也算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職責。
眼下也到了一切都該結束的時候了。
他想,他大約是熬不到開春了。
隆冬結束的時候,有人曾在淨川之外的山腳下看見一個男人背著一個厚重的黑色包裹出來,他裹著黑色鬥篷,沉默無言穿過山腳。人們隻記得驚鴻一瞥之間,那男人俊美一雙鳳眼,也記得他猶若死灰的麵容。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許多年後,安逸收到了一枚金牡丹胸針,已經成為一過女帝的女人坐在重建完成的宮殿之中,大理石地麵光滑潔淨如鏡子般映照著她的倒影。她坐在象牙白的扶手椅上,從婢女遞上的托盤中接過了這枚金色胸針,沉默良久之後,長歎了一口氣。沒有人知道女帝為何忽然笑時眼淚又從雙眼中擠出,也沒有人知道,那麼胸針究竟是屬於哪一個人。
王室之中,血脈凋零,如今還留有姓名,尚存於世夠資格佩戴這枚金牡丹的,隻有女帝安逸一人。至於她失蹤多年的弟弟,很多人都說他早在多年前淨土一戰中就已經犧牲,沒有人再見過他。
而曾經的繆天宮,那些天師、國師的故事,如今就如同傳說神話,人們漸漸淡忘了曾經發生過離奇的戰爭,也記不得這個國家曾因為那些擁有特意之能的人究竟陷入過什麼樣的困境之中。
人們在金漸離的統治之下進入到另一種狀態,一種似乎不在意曆史的狀態,一種不需要去思考曾經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對是錯的狀態,他們再度狂熱起來,國民們相信他們才應該統一整片大陸。
華國的國境線,被拉得很長。
一個披著鬥篷遮住自己猙獰麵容的女人,順著沙漠而來,她回頭看了眼漫漫黃沙,看了眼黃沙之外一望無垠的地平線,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在她所走過的地方,總是能看見一絲微弱掙紮伸出的藤蔓,深入地底,尋找著水源。
未來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在安林意識漸漸渙散時的那一刻,他感覺眼前封邕的臉似乎正慢慢與現實世界裏的醫生相融合。
所以,這一切……
“安林?”
他好累啊。
“安林,別睡……”
有人會喚醒他嗎?
“求你了,安林,醒醒。”
如若有人喚醒,那,是夢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