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雲紅花的國旗在陰天裏重重垂下,天已經亮了,清晨濕悶的空氣沉沉壓在血腥味上。
安林穿著身白色的短袖中衫站在沙丘一側,呂亭正跪坐在沙丘的中央,重現昨夜發生的一切。
——砸下的沙礫,凝結的冰霜,一瞬間朝著封邕射入的子彈。
青年卻隻能站在一旁,看著已經發生的一切,無能為力。他讓呂亭在某一畫麵停下,開槍者才剛剛扣動扳機,封邕尚未回頭正看著鳩寅。安林緩緩走到那個手中握槍的男人麵前,打量著他的模樣。
眼前的人過分的精致、年輕了。
“他就是九暝子。”
柳夢妝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女人身上傷痕累累,纏著繃帶,右肩膀近期都難以做大幅度動作。
安林抬頭望著這風與塵土之中的殘影,疑惑道:“他為何看起來這樣年輕。封邕告訴過我,在他隻是個孩子的時候,眼前這人就已經成年,是他的義父。”
“九暝子的能力,是生命。他曾比繆天宮任何一個都要強大。”柳夢妝側過頭,看著這遍地浪跡廢墟,“比起別的異人,他才是真正能夠操控生死的那一個,他能治愈這個世界上一切疾病,能將他人的生命力奪走收為己用。”
安林卻抬眼,望向沙丘之下的城邦:“但,他也是最初帶領異人與王室達成合作的人。我以為這樣的人……多多少少,會有大局觀念,不會犯下如此殘忍的殺戮。”
“在最開始幾年之中,繆天宮在王室支持之下漸漸壯大。那個時候九暝子、獨青子、忘芫子三人教授出大量學生,讓那些孩子掌握自己的能力,接受自己,用所擁有的能力去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
“後來呢?”
隨著安林發問,柳夢妝輕歎道:“後來,如你所見,九暝子的想法越來越偏激,在他眼中,真正應該適合生存在這片土地上的應該是擁有更高血統的異人,而非什麼變化都沒有的普通人。”
在他眼裏,普通人與螻蟻沒有任何區別。
“當時九暝子試圖想在都城之中擴散瘧病,被獨青子等人發現阻止,忘芫子將他趕出經管區,他離開時身受重傷,所有人一度以為他死在了那裏。”
身後呂亭將一切重演繼續了下去。沙土墜下,鳩寅拖住封邕將黑色釘子按入了他後頸之中。開槍的男人優雅淡定朝鳩寅開出的洞穴中走去,緊跟在後的是幸存的異人們。洞穴封上,一切歸於平靜。
而在不久之後,金漸離跪在了沙地上,近乎絕望地發出悲鳴。
安林回過頭還想在看一眼封邕,至少知道他離開的時候還活著。他願意相信男人會再一次出現在他麵前,就像他上一次那樣。在他近乎絕望認定封邕已經死去以後,在他失而複得,卻隻能不斷平複心情,用更樂觀更冷靜的心態去接受一切以後。
安林認定封邕能夠帶來奇跡,他總是能做到。所以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別被這件事打擊得一蹶不振,你知道那個家夥一定有辦法化險為夷,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正等著你去完成。現在不是任性坐下哭泣的時候,身邊的姐妹們都沒能倒下,作為男人又怎麼能這麼軟弱?她們是戰士,你也是!
可是胸口沉悶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子彈擊中封邕那一刻,安林的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撕扯了開來,他的理智一而再再而三警告他拋開這個,然而情感卻因這一幕幕畫麵將他拖入深深的悲傷之中。
可這次卻又有些不一樣。上一次看著封邕身影徹底消失在火光之中時,他尚且有淚流下,渾身脫力,跪坐在地上,這一次他卻始終挺直脊梁,眼內幹澀,始終沒有落一滴眼淚。在確認了九暝子的逃亡方向之後,安林將地圖路線整理完畢以後,讓呂亭拿去交給軍部負責調查跟蹤的部門,轉身朝宦亦所在的研究組那兒走去。
其實他真的想他。
他想看他再一次完好無損地出現在自己麵前。
他想看著他再一次輕揉他的頭發,低下頭嘴角微微上揚,在他眉梢落下一吻,告訴他:“我回來了。”
軍部的人費盡心思想要查清鳩寅所開隧道通往何方,而就在他們在做這些的時候,九暝子等人事實上早已離華國千裏之外。
蒙國。
卡特拉安山腳終年白雪,即便夏日,也絲毫不見炎熱。
山麓上白茫茫一片是放逐的羊群,山麓下光芒閃爍著的是當地的聖湖迪爾拉。
聖湖之畔,一身白衣的女子虔誠跪坐,雙手合十,雙目緊閉,在她身後,是衣著光鮮明豔的蒙國貴族,坐於帳中,眉頭緊鎖看著女子的所祈禱的。
她嘴中喃喃,用他人無法聽懂的語言說著咒語。隨著她合十跪拜,聖湖之中肉眼可見水紋波動。
女子第一次磕頭,水紋開始擴散。
在她身後,貴族們交頭接耳窸窸窣窣討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