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你所做的選擇不過是自私自利想要滿足你自己的報複心,你不過就是想做一回英雄,生則有那群和你一樣愚蠢的人歡呼,死也有一群人來惦念。”
“比起愚蠢,你的倨傲總有一天會讓你狠狠摔下來的。”
安林不能忍受眼前的血親就這樣踐踏著他曾引以為傲的一切,她的一番話等於說把所有為之犧牲的人都列入愚者行列。
安逸的臉上一灰,她張了張嘴,原本能夠吐露的毒液,忽然之間好像都消失無蹤,女人莫名頹然了,她肩膀微微垂下:“我現在不就已經落在塵土裏了嗎。”
她驟然示弱讓安林無所適從。他不需要安逸這個時候認輸,她的這句話也並沒有讓他有自己勝利的快感。
安林有些生硬地安慰她:“但,你不是說了嗎,金漸離在邊郊留存大量兵力。我們有足夠的能力,奪回權力。”
“是,也包括已經滿目瘡痍的國家。”
她長歎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將搪瓷杯放在一旁的簡易木櫃上。安林看著她瘦削而修長的背影,看她微側過臉:“我有時候在想,要是能夠就此一走了之,又有多好。”
“可你不會這麼做。”
“我不會成為一個自己打敗自己的懦夫。逃避需要勇氣,就像赴死一樣。其實我並不是鄙視你身邊的那群叛軍,雖然之前說的那些話,我也發自真心。但至少你們的出發點歸根結底與我們是一致的。我們看似站在不同陣營,所用手段迥異,但目的卻完全相同,最終會付出的代價,也極為類似。”
她靠在櫃子上,深呼吸著,壓下胸口沉悶。
“我也會想,外婆為什麼不逃走。她是一介女帝,若她想要離開,會有無數人願以生命護她周全。我不懂她赴死就像我不懂她最初為什麼會願意把權力拱手讓人,交到首相府裏。安林,我知道因為她曾策劃對你的謀殺,你可能永遠都無法原諒她,但——從一個更大的層麵來說,沒有人,真的,沒有人能夠比我們的外婆,更希望華國能夠繁榮昌盛。”
這件事他們雖早已都心知肚明,卻也從來沒有這樣光明正大提出來過。安逸卻說了,在這樣一個節骨眼上。
安林覺得這對他的仇恨是一種綁架。他能說什麼呢?他仍然厭惡痛恨?他感到無助憤怒,為何自己至親要這樣待他。
他說不出這樣的話。
任何一個理性的成年人都很難說出這樣的話。
愛恨是孩子的權利。安林不應該是了。
安林說:“因為在她麵前,我不可以隻是她的外孫,也必須遵守,陛下與子民的關係是嗎?”
安逸知道他明白了。
“她是君,你是臣。你妄圖推翻她為止殫精竭慮一生的國家,憑什麼她還要留著你呢?”
安林能夠理解,但他還是很難接受。
“安林,你早慧、聰穎。外婆以前比起我更偏愛你。但你做的事太衝動魯莽,也過於自視甚高了。你所想的,外婆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你想要做的,也正是她在做的。隻是一個國家並不是隻靠一場戰爭,一次革命就能夠改變,自以為是推翻統治的人曆史上還少嗎?但有哪些真真正正讓一個國家走上你說的平等、自由、民主呢?更不用說在華國,太多問題存在,要解決這些問題不是一朝一夕,有矛盾肯定是必然的,但有矛盾並不代表二十年以後,我們所施行的政策就沒用。”
安逸太久沒有和她的弟弟對話,這些話她在心中憋了夠久了,過去安林根本不想聽她說這些,後來安林失憶,她也沒有辦法提起這些。可現在,她的弟弟明顯已經記起所有的事。
“我們不隻是在為所有活著的人考慮生存與生活,我們所處的地位,必須要為所有將來這個國家的人去考慮他們要怎樣活下去。”安逸知道這話說的太過空洞也太大了,幾年前聽到這句話,她自己都不能說服自己,可在這場災難之後,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你以為作為女帝外婆不能過更好的生活嗎?隻要她願意,所有山珍海味所有金銀珠寶,這些你能想到的財富她都能得到。交權出去,她所做的隻要安享晚年,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必擔心。可她沒有,你以為一直以來是誰暗中努力提拔年輕人,鼓勵她們去更好地規劃華國的未來,你以為在這一切發生之前,誰曾力挽狂瀾費盡心血想要挽回一切。”
安逸的語氣終於哽咽:“陛下,從始自終,心中掛念的隻有華國子民,那群湧入王宮把她摔死的華國子民。”
她的淚終於滑落了。
“你什麼都不知道,安林。你永遠都不會明白,在你努力去推翻她統治的時候,她為了普羅大眾又都做了些什麼。”